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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6-11 19:43:41

天衍宗,浮云峰顶。

琉璃的指尖轻轻划过“问心剑”冰冷的剑身,这柄剑是她十五岁生辰时,师兄景渊亲手为她铸炼的。剑锷上雕刻的流云纹,与他袍袖上的别无二致。他说,此剑通灵,可见本心,愿她一生剑心通明,澄澈如璃。

“澄澈如璃……”琉璃低声呢喃,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她收回手,看向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那股自经脉深处传来的、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寒意,正像跗骨之蛆,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她的仙基。

“琉璃。”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无需回头,琉璃便知道是景渊。他总是这样,步履轻缓,气息沉静,却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景渊走到她身侧,将一件带着他体温的云纹白袍披在她肩上,眉头微蹙:“峰顶风寒,你的寒症近来似乎愈发重了,怎么不多穿一些?”

琉璃拢了拢外袍,贪婪地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混着淡淡青竹与日光的味道,那是独属于景渊的味道,是她从少女时期起就深深入骨的安心。她侧过头,看着他俊朗无俦的侧脸,他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关切,那份纯粹的担忧,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琉璃的心里。

她不能再看。

“师兄,”琉璃收回目光,声音刻意放得平淡,“下月初一的仙门大比,你准备得如何了?”

景渊的目光柔和下来,带着一丝憧憬与自信:“一切顺利。待我夺得魁首,便向师尊提亲,届时,整个天衍宗都要为我们庆贺。”他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牵起琉璃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景渊的手僵在半空,眼中的柔情微凝。

琉璃心中一痛,几乎要无法呼吸。她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受伤的眼神,将手负于身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师兄天纵奇才,魁首之位自是囊中之物。”她的话语平板得像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这份疏离,景渊感受到了。他沉默片刻,放缓了语气:“琉璃,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自我从南境试炼回来,你便对我冷淡了许多。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心事?琉璃在心中惨笑。她的心事,是如何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独自一人走向死亡。

1

三日前,宗门大典上,她只是因为一时心悸而灵力不稳,却被恰好在场的药宗长老看出了端倪。密室之内,长老面色凝重地为她诊脉,最终长叹一声,道出了一个足以击溃任何人的名词——“蚀心咒”。

此咒源自上古,诡秘歹毒,它会从最细微的经脉末梢开始,一点点吞噬修士的仙元与记忆,直至仙基尽毁,魂魄消散,化为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整个过程缓慢而不可逆,如同凌迟。

“当真……没有一丝办法吗?”她记得自己当时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药宗长老摇了摇头,满眼同情:“此咒无解。老夫遍览古籍,只在一个残破的玉简上见过记载……说唯有‘至爱者之心头血,辅以本源精魄,炼化为引’,方能……方能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

用景渊的命,换自己的命。

这个念头只在琉璃脑海中闪现了一瞬,便被她用尽全身力气掐灭。她怎能?她怎敢?景渊是天衍宗的未来,是正道仙途的希望,更是她放在心尖上,宁愿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的人。

所以,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一条布满荆棘、没有回头路的绝路。

“我没事。”琉璃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身,正视着景渊。她逼迫自己换上一副陌生的、冷漠的面具,眼底最后一点温情被寒冰彻底封存。“或许,只是有些倦了。”

“倦了?”景渊不解。

“是啊,”琉璃的唇角勾起一抹他从未见过的、带着几分讥诮的弧度,“师兄,你有没有想过,这十几年如一日的相处,再深的情意,也会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景渊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琉璃,你……你说什么?”

琉璃的心在滴血,但她的话语却更加锋利:“我说,我厌倦了。厌倦了天衍宗的清规戒律,厌倦了这浮云峰顶一成不变的云,也厌倦了……你永远温和却也永远无趣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先捅向景渊,再回过头来,在她自己的心上剜下一块肉。

她看到景渊眼中那片清澈的湖泊,瞬间风起云涌,从震惊、不解,到痛苦,最后凝聚成一片冰冷的暗流。他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连带着“问心剑”都发出了低沉的“嗡嗡”剑鸣,似在悲鸣。

“所以,这些年的情分,都是假的?”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最后的求证。

“或许有过真的,”琉璃残忍地打碎他最后一丝希望,她别过脸,望向云海翻腾的远方,那里是魔域的方向,“但现在,我想换一种活法。一种更恣意、更精彩的活法。”

她知道,铺垫已经足够。剩下的,便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上演一场最盛大、最决绝的“背叛”。

而那一日,很快就要来了。

2

夜色如墨,弦月如钩。

琉璃避开所有巡夜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天衍宗后山的禁地“锁龙崖”。崖边,一道颀长的黑影早已等候在那里,他周身散发着与天衍宗格格不入的、张扬而霸道的魔气。

正是魔道少主,玄夜。

“你终于来了。”玄夜转过身,他有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唇边总是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他看向琉璃的目光,毫不掩饰那份灼热的、充满占有欲的爱慕。

这份爱慕,琉璃在过去数年里,一直视若无睹,甚至厌恶。但现在,却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或者说,是她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我答应你的条件。”琉璃开门见山,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玄夜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笑意更深:“哦?想通了?愿意舍弃你那位高高在上的景渊师兄,随我入魔域?”

“是。”琉璃答得干脆利落。

“为什么?”玄夜走近一步,逼视着她的眼睛,他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别告诉我你突然爱上了我,这种话我自己都不信。让我猜猜,是因为景渊从南境带回了那个叫‘温晴’的小师妹,让你吃醋了?”

“温晴”这个名字让琉璃的指尖微微一颤。那是景渊在南境历练时救下的孤女,景渊怜其身世,带回宗门,收在了自己座下。琉璃知道景渊对她并无他意,但外界的流言蜚语,却恰好可以成为她“背叛”的最好借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琉璃抬眸,眼中是从未有过的锋芒和野心,“玄夜,我只问你,我若帮你拿到天衍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图,你可能保我在魔域安然无恙,并给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她故意将条件说得如此功利,如此不堪,正是为了让这场“投诚”显得更加真实。

玄夜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浓浓的兴趣所取代。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琉璃,仿佛第一天认识她。眼前的女子,褪去了往日的清冷柔顺,像一朵骤然在寒夜中绽放的、带着剧毒的黑色曼陀罗,危险,却也更加诱人。

“阵眼图?”他笑出声来,“琉璃啊琉璃,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你知道那东西对天衍宗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在叛出师门!”

“我自然知道。”琉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所以,你的答案呢?”

“答案?”玄夜大笑起来,他伸出手,一把将琉璃揽入怀中。琉璃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源自本能的抗拒让她差点出手,但她死死忍住了。蚀心咒带来的寒意,与玄夜身上灼热的魔气碰撞,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玄夜感受到了她的僵硬和颤抖,他以为是她的不适应,唇边的笑意更添了几分征服的快感。他凑到她耳边,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侧:“我的答案当然是……欢迎至极。只要你把阵眼图带来,别说一人之下,就算你想要我这少主之位,我也未必不能给你。”

他放开琉璃,从怀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繁复魔纹的黑色玉佩,塞进她的手里:“这是传音符,也是信物。仙门大比那日,我会亲临观礼台。届时,你当着天下仙门的面,宣布加入我圣魔殿,然后,我会带你走。”

“一言为定。”琉璃握紧了那枚冰冷的玉佩,仿佛握住了一块烙铁。

“我很期待,”玄夜的目光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流连忘返,意有所指地说道,“期待你亲手斩断过去的样子。尤其是,我很想看看,景渊那张万年不变的君子面孔,在被你亲手撕碎时,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琉璃没有回答。她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靠在门后,身体缓缓滑落。掌心的玉佩硌得她生疼,那上面属于玄夜的魔气,让她感到阵阵作呕。她摊开手,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与那块漆黑的玉佩放在一起,显得触目惊心。

她知道,从她答应玄夜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她,琉璃,终将亲手打碎自己的名字,堕入无边黑暗。

3

仙门大比之日,天衍宗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各路仙门翘楚齐聚于巨大的演武台上,霞光异彩,剑气纵横。观礼台上,各大宗门的宗主、长老悉数到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破例受邀的魔道少主玄夜。他一身黑金长袍,姿态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玩味的目光扫过全场,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景渊今日格外意气风发。他一袭白衣,手持“问心剑”,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如松。他一路过关斩将,剑法精妙绝伦,引得满场喝彩。所有人都知道,今日的魁首,非他莫属。

决赛的对手应声倒地,景渊收剑而立,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他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台中央,目光却第一时间投向了观礼台的特定位置,寻找那个他最熟悉的身影。

他看到了琉璃。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安静地坐在角落,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当景渊的目光望过来时,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回以一个温柔欣喜的微笑,而是缓缓地站起了身。

景渊心中一动,以为她要上前来为自己祝贺。他唇边的笑意刚刚漾开,却见琉璃并未走向他,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步一步,走到了玄夜的面前。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

“琉璃?”景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不解地唤了一声。

琉璃没有理他。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玄夜,盈盈一拜。

“玄夜少主,”她的声音不大,却通过灵力传遍了整个演武场,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琉璃,愿叛出天衍宗,加入圣魔殿,恳请少主收留。”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天衍宗炸开了锅!

“什么?!” “琉璃师姐疯了吗?” “叛出师门?投靠魔道?!”

天衍宗宗主猛地站起,怒喝道:“琉璃!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景渊如遭雷击,他呆立在原地,手中的“问心剑”发出一声哀鸣。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那个自己珍爱了十几年的女子,此刻正卑微地向另一个男人,一个魔头,俯首称臣。

玄夜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扶起琉璃,动作亲昵地将她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笑着说:“好,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玄夜的人了。”

这亲密的举动,像一盆滚油,浇在景渊心头的怒火上。

“为什么?”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步一步走下高台,双目赤红地盯着琉璃,“告诉我,为什么!”

琉璃终于转过头来看他,她的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份平静之下,是足以将人溺毙的冷漠。“没有为什么,景渊。我说过,我厌倦了。”

“厌倦?”景渊惨笑一声,“就因为厌倦,你就要背叛师门,背叛我们十几年的感情?琉璃,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琉璃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残忍,“在你眼中,我或许永远是那个需要你庇护的小师妹。但在玄夜身边,我能得到我想要的权力和地位。这,就是我的真心。”

为了让这出戏更逼真,她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扔在地上。“这是天衍宗护山大阵的阵眼图,算是我给少主的投名状。”

“你!”天衍宗宗主气得浑身发抖,一掌拍碎了身旁的玉石桌案。

景渊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卷轴上,又缓缓移回到琉璃的脸上。他眼中的痛苦、不解、愤怒,最终全都化为了一片死寂的冰冷。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声音沙哑地问了最后一句话:

“那你我之间……算什么?”

琉璃的心被这句话狠狠揪住,痛得几乎痉挛。她多想告诉他,算我此生唯一的挚爱,算我宁死也要保全的光。

但她不能。

她必须亲手将他推开,推得越远越好。

于是,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足以刺伤所有人的、轻蔑的笑容:“你我之间?景渊,或许在你看来,我们是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但在我眼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身旁那位闻讯赶来、满脸担忧的温晴师妹,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过是我在遇到更好的人之前,一个聊以慰藉的……选择罢了。”

“嗡——”

景渊脑中一片空白,“问心剑”脱手而出,重重地插进地面的青石板中,剑身剧烈地颤抖着,哀鸣不止。

他看着琉璃,那个曾说过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子,此刻正依偎在魔道少主的怀里,笑靥如花。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十几年的相濡以沫,是假的。 浮云峰顶的誓言,是假的。 就连那柄能见本心的“问心剑”,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他的心,在这一刻,碎了。 碎掉的,还有那曾经澄澈如璃的剑心。

玄夜揽着琉璃,在一众天衍宗弟子愤怒又鄙夷的目光中,大笑着化作一道黑光,冲天而去。

只留下景渊,孤零零地站在高台上,成了全天下仙门的笑柄。

4

景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浮云峰的。

仙门大比的喧嚣,各路仙长的议论,同门师兄弟的同情与愤慨……所有声音都离他远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琉璃最后那个轻蔑的笑容,和那句“一个聊以慰藉的选择罢了”。

他将自己关进了曾经与琉璃一同练剑的静室,这里还残留着她淡淡的兰花香气,可如今闻起来,只觉得讽刺。

静室的角落,摆放着许多琉璃留下的小玩意儿。她用灵木雕刻的小鸟,她用萤石串成的手链,她抄录的剑谱,字迹娟秀……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根针,密密麻匝匝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一挥手,狂暴的剑气瞬间将所有东西都绞成了齑粉。

可心里的痛,却分毫未减。

“为什么……为什么……”他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会因为他受一点小伤就哭红了眼睛的女孩,会是那样一个贪慕虚荣、薄情寡义的人。

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他记得,他第一次教她练剑,她笨拙地握不住剑,却倔强地不肯放弃,手上磨出了血泡也不吭一声。 他记得,她为了给他寻找一味疗伤的草药,独自一人闯入妖兽森林,回来时浑身是伤,却笑着说“只要师兄能好起来,琉璃不怕”。 他记得,他们在“问心剑”铸成的那一晚,于星空下约定,此生此世,永不相负。

“永不相负……”景渊自嘲地笑出声,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绝望。

他猛地拔起插在地上的“问心剑”,剑身冰冷,似乎也在为旧主人的背叛而哭泣。他看着光洁如镜的剑身,上面映出的,是自己双目赤红、状若疯魔的脸。

“你说,此剑可见本心……”他对着剑,也像在对着自己,“那我倒要看看,她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他催动全身灵力,疯狂地灌入“问心剑”中。剑身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瞬间冲入他的经脉。他想要强行窥探琉璃留在剑上的一丝神识烙印,想要找到她“背叛”的真相。

“噗——”

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景渊的身体晃了晃,灵力反噬让他气血翻涌,但他依旧没有停下。

恨意,如同疯长的藤蔓,死死地缠住了他的理智。

“我待你如珠如宝,你却视我如敝履……” “我将你规划进我所有的未来,你却告诉我只是一个选择……” “琉璃……你好狠的心!”

极致的爱,在极致的背叛下,催生出了极致的恨。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天衍宗宗主和几位长老冲了进来,看到景渊的样子,无不大惊失色。

“渊儿!住手!你会毁了自己的剑心!”宗主大喝一声,一掌拍在他的后心,强行打断了他的灵力。

景渊再次喷出一口血,颓然倒地。他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师尊,”他沙哑地开口,“弟子不明白。”

宗主长叹一口气,扶起他,眼中满是痛心:“痴儿,世间最难懂的,便是人心。她既已选择堕入魔道,便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琉璃了。从今日起,忘了她吧。”

忘了她?

景渊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化不开的浓墨和冰冷的仇恨。

“忘不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弟子此生,都不会忘了今日之辱。”

他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握住“问心剑”。

“弟子要闭关。”

宗主一愣:“你要做什么?”

“修炼。”景渊的目光落在剑锋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琉璃的影子,只是那影子,正在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弟子要修无情剑道。”他抬起头,眼中再无一丝情感的波澜,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总有一日,弟子会亲手持此剑,清理师门,斩杀叛徒。用她的血,来洗净‘问心剑’的耻辱,也洗净我……这颗被玷污的剑心。”

从那日起,天衍宗的骄子景渊,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浮云峰的静室,常年封闭,只有偶尔泄出的、越来越凌厉冰冷的剑气,在告诉世人,一颗破碎的心,正在用仇恨重塑自己。

5

圣魔殿,血池畔。

刺鼻的血腥味和浓郁的魔气混杂在一起,让琉璃阵阵作呕。她强忍着不适,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夜身后。

这里是魔域的权力中心,处处都充满了血腥、暴力和毫无遮掩的欲望。与天衍宗的清静出尘,恍如两个世界。

“怎么,不习惯?”玄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正欣赏着血池中几只魔物为了争夺一具尸骸而互相撕咬。

“还好。”琉璃淡淡地回答。

“呵,还在装。”玄夜转过身,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血池中残酷的景象,“琉璃,到了这里,你那套仙门正道的清高该收起来了。在魔域,弱肉强食,才是唯一的法则。你若不比别人更狠,就只能成为血池里的一具尸骸。”

琉璃的目光扫过血池,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体内的蚀心咒,此刻正像一条苏醒的毒蛇,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楚,让她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麻木。

她需要药。

“少主,”她推开玄夜的手,直视着他,“我已按你说的做了,我的‘投名状’也交了。你答应我的,该兑现了。”

玄夜玩味地看着她:“你指什么?地位?还是……药?”

琉璃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

玄夜笑了,笑得有些得意:“你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从锁龙崖第一次见你,我就闻到了你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还有你偶尔控制不住的灵力波动……虽然你极力掩饰,但骗不过我。你中了某种慢性剧毒,或者……是诅咒,对吗?”

琉璃的脸色终于变了。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还是被玄夜看穿了。

“你不用紧张,”玄夜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我若想害你,就不会带你回来。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诅咒,能让你不惜背叛师门,也要来我这里寻求庇护和解药?”

琉璃沉默不语。蚀心咒是她最大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不想说?”玄夜也不逼她,他从空间戒指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扔给琉璃,“这里面是‘凝血丹’,用九十九种魔兽的精血炼制而成,霸道无比。不管你中了什么,它都能帮你暂时压制住,但治标不治本。”

琉璃接过玉瓶,倒出一粒猩红的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丹药入口,一股灼热的力量瞬间冲入四肢百骸,暂时压下了蚀心咒带来的寒意和痛楚。

“多谢少主。”她低声说道。

“光说谢可不够。”玄夜的手指再次抚上她的脸颊,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琉璃,我救了你,给了你容身之所,还给了你药。现在,你该怎么报答我?”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琉璃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可以忍受魔域的血腥,可以忍受同门的误解,甚至可以忍受景渊的仇恨,但她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的触碰。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只属于那个人,那个被她亲手推开的人。

就在她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反抗时,一股剧痛从心口传来,蚀心咒似乎在抗议“凝血丹”的霸道,反噬得更加厉害。她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差点摔倒。

玄夜扶住了她,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虚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原以为她是装的,但此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气息非常不稳定。

“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他皱起了眉。

琉璃推开他,强撑着站稳:“我没事。少主若没有其他吩咐,琉璃先行告退。”

她转身就走,步履有些踉跄,但背影却依旧孤傲倔强。

玄夜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阻拦。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珍稀猎物时的兴奋与志在必得。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低声自语,“身中奇咒,众叛亲离,却还带着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琉璃,我倒要看看,你能在我身边撑多久。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彻底属于我。”

而另一边,琉璃回到玄夜为她安排的、华丽却冰冷的寝殿,一进门便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呕出一口黑血。

她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蚀心咒的痛楚,与内心的煎熬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摊开手,看着掌心。那里,一道极细的、宛如冰裂纹的黑色咒印,正在缓慢地蔓延。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6

光阴荏苒,三年转瞬即逝。

三年来,修仙界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天衍宗的景渊。他于一年前出关,修为已至化神后期,剑法更是出神入化。但他整个人,却像一柄出鞘的冰剑,再无半分昔日的温润。他成立了“诛邪司”,专门清剿魔道余孽,手段狠辣,毫不留情。仙门中人皆言,是当年琉璃的背叛,让他斩断情根,修成了无上剑道,但也让他,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伐机器。

第二件,是魔域的琉璃。她成了圣魔殿殿主玄夜身边最得力的臂助和最锋利的刀。三年来,她为玄夜出谋划策,平定内乱,吞并了数个魔道小宗门,手段之果决,心性之冷酷,让无数魔修闻风丧胆。人们都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衍宗的仙子,而是彻头彻尾的女魔头,是玄夜最宠信的情人。

无人知晓,景渊每次在深夜练剑时,眼前总会浮现那个决绝的背影,恨意与不甘交织,让他的剑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冷。

也无人知晓,琉璃每隔七日,就要承受一次蚀心咒发作的锥心之痛。她靠着玄夜提供的丹药苟延残喘,一面要应付玄夜越来越放肆的试探和占有欲,一面还要在刀光血影中为自己博得一席之地。

她的记忆,已经开始出现模糊的迹象。有时候,她会突然想不起某个剑招的起手式;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想不起自己曾经最爱吃的点心是什么味道。

她唯一不敢忘,也不能忘的,是景渊的脸。那张脸,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也是她撑下去的唯一支柱。

这一日,魔域边境,黑风崖。

琉璃一剑斩杀了一名图谋不轨的魔君,溅起的血花落在她素白的裙摆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禀圣女,黑风崖已尽数归顺。”一名魔修跪地禀报。如今的琉-璃,已被玄夜封为“圣女”,地位尊崇。

“知道了。”琉璃收剑,转身欲走。

“圣女,”那魔修又道,“属下还有一事禀报。近日仙门那边有异动,据说在仙魔交界的‘断魂谷’,有三百年一开的‘霜华草’即将成熟。天衍宗的景渊,已经亲率‘诛邪司’的弟子前往,似乎是志在必得。”

“霜华草”……

琉璃的脚步猛地顿住。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被尘封的记忆。她记得,药宗长老说过,蚀心咒无解,但有一味伴生灵植,名为“噬心藤”,只寄生于极寒的“霜华草”根部。此藤剧毒,却能以毒攻毒,炼制成丹药后,可为她……续命一年。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玄夜呢?”琉璃的声音有些急促。

“少主正在闭关,冲击魔君境界,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打扰。”

琉璃的心沉了下去。玄夜闭关,她若擅自调动人马前往断魂谷,必然会引起怀疑。可若错过这次机会,她可能就再也撑不到下一次霜华草开花了。

她不能等了。

“传令下去,黑风崖事务已了,全员返回圣魔殿。”琉璃下达了命令,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但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断魂谷,她必须去。 景渊,她必须面对。

哪怕,迎接她的,会是他那柄饱含恨意、一心只想将她碎尸万段的“问心剑”。

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自己,为了能再多活一天,为了能再多看他一眼,哪怕是遥遥相望。

一场宿命的重逢,即将在血与火的交界之地,拉开序幕。

7

断魂谷,终年寒雾缭绕,阴风如泣。

此地是仙魔两域的天然屏障,地势险峻,怨气冲天,寻常修士绝不敢轻易踏足。

此刻,在谷底一处被冰晶覆盖的崖壁上,一株通体剔透、散发着淡淡寒气的灵草,正迎风摇曳。那便是三百年一现世的“霜华草”。

崖壁之下,两拨人马正遥遥对峙,剑拔弩张。

一方是天衍宗的“诛邪司”,为首的正是景渊。他一袭玄色劲装,取代了往日的纯白,整个人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凶兵,气息凌厉而迫人。他身后,跟着十数名精英弟子,个个神情肃穆,杀气腾腾。

而另一方,却只有一人。

一个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孤身立于寒风之中,衣袂飘飘,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看不真切容貌,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清冷如秋水,却又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正是独自前来的琉璃。

“是你。”景渊的声音,比断魂谷的寒风还要冷上三分。

时隔三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琉璃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曾无数次在梦中与他重逢,却没想过,现实会是这般场景。

“景渊上仙,别来无恙。”琉璃开口,声音被她刻意压得沙哑而疏离,听不出半点情绪。

“上仙?”景渊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从你这叛徒口中听到这个称呼,真是让景某觉得恶心。”

他身后的弟子们早已拔出长剑,怒目而视。 “妖女!竟敢独自前来!” “大师兄,跟这叛徒废话什么,杀了她,为宗门清理门户!”

景渊抬了抬手,制止了身后的骚动。他的目光,像两道利剑,死死地锁定在琉璃身上,仿佛要将她凌迟。“霜华草乃仙家至宝,不是你这魔道妖女可以染指的。滚,或者死。”

琉璃没有理会他的威胁,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株霜华草的根部。在那里,她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却与她体内蚀心咒同源的气息。

噬心藤,就在那里。

“此乃无主之物,能者得之。”琉璃淡淡地说道,“景渊上仙若是想要,凭本事来取便是。”

“好,很好。”景渊怒极反笑,“三年不见,你倒是长了不少本事,也添了许多狂妄。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我这三年来,为了‘款待’你这位叛徒,修的是怎样的剑!”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问心剑”已然出鞘!

一道冰冷刺骨的剑气,裹挟着滔天的恨意,撕裂空气,直取琉璃心口!

这一剑,再无半分往日的温情与指点,只有纯粹的、毫不留情的杀意。

琉璃眼神一凝,她没有硬接。脚尖轻点,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出数丈,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一击。剑气斩在她方才站立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深不见底的冰痕。

“躲?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景渊欺身而上,剑招连绵不绝,一剑比一剑凌厉,一剑比一剑狠辣。他所用的,正是他闭关三年修成的无情剑道,每一招都直指要害,不留任何余地。

琉璃只能不断闪避,她不能还手。一来,她身中蚀心咒,灵力早已不复当年,与如今的景渊硬拼无异于找死。二来……她根本无法对他出手。

哪怕他招招致命,哪怕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她依旧无法驱动灵力,去伤害这个她用性命守护的人。

“妖女!为何不还手?你不是很能耐吗!”一名诛邪司的弟子怒喝道。

琉璃的沉默与闪躲,在景渊看来,却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和轻蔑。他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剑招也越发疯狂。

“铿!”

一声脆响,琉璃鬓边的一支玉簪被剑气扫中,应声而断。遮面的白纱飘然落下,露出了她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三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般清丽绝俗。只是,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青影也掩饰不住她的憔悴。那双曾经盛满星辰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看到这张脸,景渊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给了琉璃机会。她身形一晃,绕过景渊,目标明确地扑向崖壁上的霜华草!

“你敢!”

景渊回过神来,眼中杀意更盛。他以为琉璃是故意示弱,引他分神,好趁机夺宝。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再无半分犹豫,催动了无情剑道的最强杀招。

“剑、心、劫!”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剑意凝聚而成的白色光束,以毁天灭地之势,射向琉璃的后心。

这一剑,避无可避。

琉璃感受到了身后那股足以将她神魂都撕碎的恐怖力量,她惨然一笑。

也好,死在他的剑下,或许……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她放弃了抵抗,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守护霜华草的崖壁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一只由寒冰与岩石构成的巨大手臂猛地从山体中伸出,狠狠地拍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守护灵兽,被两人的打斗惊醒了!

8

守护灵兽的苏醒,让断魂谷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冰岩巨兽,它的每一次挥臂,都能带起呼啸的罡风和碎裂的冰锥,威力堪比化神后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结阵!”景渊当机立断,收回了攻向琉璃的杀招,转而指挥诛邪司弟子布下防御剑阵。

“诛邪七星阵”瞬间成型,七道剑光冲天而起,化作一道光幕,堪堪挡住了冰岩巨兽的第一次攻击。

而琉璃,则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已经来到了崖壁之下。她顾不上肆虐的能量风暴,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那株霜华草的根部。她看到了,在那错综复杂的根系之间,缠绕着一小截如同黑色水晶般的藤蔓。

噬心藤!

她伸出手,就要去采摘。

“吼!”

冰岩巨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暴怒地嘶吼一声,另一只手臂舍弃了景渊等人,化作一道巨大的阴影,夹杂着万钧之力,狠狠地朝琉璃的头顶砸下!

“琉璃!”

景渊下意识地喊出了这个名字,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看到琉璃正背对着那致命一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株灵草上,仿佛对身后的危险毫无所觉。

一股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快意?是解脱?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他看到她,为了区区一株灵草,连命都不要了。她就真的……贪婪至此吗?

就在巨臂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琉璃终于采到了那截噬心藤。她猛地转身,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攻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只见她左手紧握着噬心藤,右手却飞快地掐了一个极其诡秘的法印。一股与她自身灵力截然不同的、阴冷而霸道的黑色魔气,从她体内狂涌而出!

“天魔解体?”一名见多识广的诛邪司弟子失声惊呼,“这是魔道中最歹毒的禁术!会大幅燃烧精血和寿元!”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股黑色魔气在琉璃身后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黑色盾牌。

“轰——!”

冰岩巨兽的手臂与黑色盾牌轰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卷而去,连诛邪七星阵都为之剧烈晃动。

琉璃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被远远震飞出去,一口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重重地摔在远处的雪地上,生死不知。

而那冰岩巨兽,也被天魔解体的反噬之力震得手臂开裂,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

“大师兄,那妖女好像不行了!”

“活该!竟敢使用此等禁术,就算不死,修为也必定大损!”

弟子们议论纷纷,言语间充满了快意。

景渊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琉璃倒下的方向。他的心,莫名地揪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到她重伤濒死,自己心中非但没有复仇的快感,反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就在此时,冰岩巨兽因手臂受伤而陷入了狂暴。它放弃了对霜华草的守护,转而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向离它最近的诛邪司弟子!

“小心!”景渊瞳孔一缩。

只见巨兽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向了剑阵中修为最弱的一名小师弟,温晴。温晴刚刚入门不久,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连躲闪都忘了。

眼看她就要被拍成肉泥,景渊相救已然不及。

就在这绝望的刹那,一道微不可见的黑色魔气,竟从远处琉璃倒下的方向激射而来,以一种极其巧妙的角度,精准地撞在了温晴的腰间。

温晴只觉得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狠狠地推了出去,刚好擦着巨兽的手臂边缘摔倒在地,虽然狼狈,却保住了一条性命。

“轰!”

巨兽的手臂砸空,在地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以为是温晴运气好,恰好躲开了。

只有景渊,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道黑色的魔气……不是攻击,而是在救人!

它的源头,正是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琉璃!

一个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景渊心底冒了出来:她……刚才是在救我的师妹?

不,不可能!

景渊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她是一个为了权势地位不惜背叛师门、投靠魔道的女魔头,怎么可能会救天衍宗的弟子?一定是巧合!或者,是她天魔解体后失控的魔气,误打误撞罢了!

他强行压下心中那丝异样,指挥众人重新稳住剑阵,开始全力对付狂暴的冰岩巨兽。

而远处的雪地里,琉璃缓缓地睁开眼睛,又咳出了一口血。刚才强行分出一丝魔气去救人,让本就重伤的她雪上加霜。

她看着被众人护在中间、一脸后怕的温晴,又看了看正与巨兽酣战、英姿勃发的景渊,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慢慢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消失在了断魂谷的迷雾深处。

她要的,已经到手了。 这里,不宜久留。

9

一场恶战之后,冰岩巨兽终于被重创,哀嚎着缩回了崖壁之中,断魂谷暂时恢复了平静。

诛邪司的弟子们虽然个个带伤,灵力消耗巨大,但成功守护了霜华草,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兴奋。

“大师兄,我们成功了!”温晴跑上前来,脸上还带着泪痕,语气里满是崇拜。

景渊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琉璃消失的方向。那片雪地,除了几点刺目的血迹,早已空无一人。

“大师兄,你怎么了?”温晴注意到了他的失神。

“没什么。”景渊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清点伤亡,准备采摘灵草。”

“是!”

温晴应了一声,但随即又犹豫地开口:“大师兄……我刚才……好像不是自己躲开的。”

景渊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温晴努力回忆着,“就在那大家伙的手臂快要打到我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从旁边推了我一把。那股力量……很奇怪,很冷,但是……不像是要伤害我的样子。很柔和,就是力气大了点。”

她的话,印证了景渊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不是巧合。

另一名弟子闻言,也凑了过来:“温晴师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刚才那妖女用‘天魔解体’的时候,虽然魔气冲天,但我们剑阵受到的冲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大部分力量,都被她引向了那只巨兽,我们这边,倒像是被刻意避开了。”

“是吗?我怎么没感觉到?” “或许是她学艺不精,控制不好力量吧!”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大多还是倾向于琉璃的歹毒和无能。

景渊没有参与讨论,他独自一人走到琉璃先前摔倒的地方,蹲下身,捻起一撮还未融化的、沾着血迹的雪。

雪是冰的,血,也早已凝固,冷得刺骨。

他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为了给他找药,弄得浑身是伤,却还笑着对他说“不怕”。 他想起了她被剑气扫落面纱后,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又想起了她最后毫不犹豫地扑向霜华草,连身后的致命攻击都置之不理的决绝。

一个人,真的会为了贪婪,连命都不要吗?

还是说,那株霜华草对她而言,有着比生命更重要的意义?

比如……救命?

这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像一株疯狂滋长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窒息。

不,他立刻告诫自己,不要再被她骗了。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她最擅长的,就是演戏。或许今日这一切,从她独自现身,到示弱重伤,再到“无意中”救下温晴,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动摇他的道心!

对,一定是这样!

景渊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他站起身,将手中的雪狠狠甩掉,仿佛要甩掉心中那丝不该有的动摇。

“全员戒备,采摘灵草后,立刻返回宗门。”他下达了命令,语气比之前更加不容置疑。

“是!”

弟子们开始小心翼翼地采摘霜华草。

景渊立于一旁,手持问心剑,为众人护法。他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的迷雾,只是这一次,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除了滔天的恨意,还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困惑。

他告诉自己,下一次再见到那个叛徒,绝不会再有半分迟疑,一定会一剑了结了她。

可是,他的剑心,那颗本该在三年前就已经修至“无情”的剑心,为何在今日,又一次,乱了?

10

琉璃一路跌跌撞撞,逃出了断魂谷。

一离开景渊的视线范围,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一棵枯树下,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强行使用“天魔解体”,又分神救人,早已让她油尽灯枯。更可怕的是,蚀心咒似乎被这股外来的魔气激怒,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之势,在她体内疯狂反噬。

一股股冰冷的寒流,从她的四肢百骸涌向心脏,每一次冲击,都像是要将她的灵魂冻结、撕裂。

痛……

痛得无法呼吸。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无数光怪陆离的幻象。

她看到年少的自己,跟在景渊身后,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最基础的剑招。 她看到景渊在深夜,偷偷往她的枕下塞一颗暖身的灵石,只因她说了一句“晚上有点冷”。 她看到他为她铸剑,炉火映着他满是汗水的脸,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又看到仙门大比上,他站在高台之上,满眼都是不敢置信的破碎……

“不……不……”

琉璃痛苦地呻吟着,她不想再回忆这些。每多一分甜蜜的回忆,就多一分剜心的痛楚。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截“噬心藤”。藤蔓通体漆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一拿出来,她体内的蚀心咒便像是遇到了天敌,躁动得更加厉害。

顾不了那么多了。

琉璃闭上眼,将那截噬心藤,直接送入了口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极寒与剧毒的味道在口中炸开。藤蔓入口即化,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她的心脉!

“啊——!”

琉璃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

以毒攻毒,无异于饮鸩止渴。两股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至阴至毒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展开了最原始、最野蛮的厮杀。她的经脉像是变成了战场,每一寸血肉都在被反复撕扯、摧毁、又重组。

这种痛苦,远比单纯的蚀心咒发作要可怕百倍。

她的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其中流动的仿佛不是血液,而是黑色的寒冰。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这股力量撑爆时,一股灼热的气息突然从丹田升起,那是她之前服下的、玄夜给的“凝血丹”残余的药力。这股纯阳的魔道药力,意外地起到了一个调和的作用,使得两股阴毒的力量暂时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才缓缓退去。

琉璃瘫软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她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散了重装了一遍。

但她知道,自己赌赢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蚀心咒那股冰冷的寒意被压制了下去,虽然没有根除,但至少在未来一年内,不会再如此频繁地发作了。

她,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年的时间。

她挣扎着坐起身,靠在枯树上,缓缓地调理着体内乱成一团的灵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琉璃心中一凛,立刻握住了身旁的佩剑。

一个身影从迷雾中走出,他看到树下的琉璃,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琉璃,我该说,你真是总能给我带来‘惊喜’呢,还是该说……我们真是有缘?”

来人,竟是本该在闭关的玄夜!

11

看到玄夜的那一刻,琉璃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此刻的状态,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虚弱,别说动手,就连站起来都费力。她不知道玄夜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

“少主不是在闭关吗?”琉璃强撑着站起身,声音里带着警惕。

“出关了。”玄夜缓步走来,目光在她苍白的脸和沾满血迹的衣裙上扫过,最后落在她还未来得及藏起的、空空如也的药瓶和手中的剑上,“看来,我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要错过一出好戏了。”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片枯叶,叶子上,还残留着一滴黑色的血迹。他将叶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以毒攻毒……真是好手段。”他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琉璃,“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中了什么咒,竟需要用‘噬心藤’这种东西来压制?”

琉璃的心彻底凉了。

他什么都知道。

“与你无关。”琉璃冷冷地说道,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

“与我无关?”玄夜站起身,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危险的压迫感,“琉璃,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命,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扣住琉璃的手腕。琉璃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却被他死死地钳住。玄夜的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

“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嗯?”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暧`昧,“是觉得我给你的药不够好,还是……你根本就没信过我?”

琉璃咬着唇,不发一语。

“还是说,”玄夜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偷偷跑来这里,不只是为了找药,更是为了……见你的老情人?”

“我没有!”琉璃终于忍不住反驳。

“没有?”玄夜冷笑,“我的人亲眼看到你和景渊在谷底‘切磋’,那场面,可真是情深意切,感人肺腑啊。”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刺。

琉璃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恐怕早就落在了他的监视之中。所谓的闭关,不过是个幌子。

“你派人跟踪我?”

“我只是关心我的圣女,怕你一个人在外遇到危险罢了。”玄夜的指尖划过她的唇瓣,眼神幽深,“不过,现在看来,你最大的危险,似乎不是别人,而是你那个旧情人。他那一记‘剑心劫’,若不是那只蠢兽突然发疯,你现在已经魂飞魄散了吧?”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蛊惑:“你看,他想杀你,而我,却在想方设法地救你。琉璃,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谁才是真正值得你依靠的。”

琉璃沉默了。

她知道,玄夜说的是事实。景渊要她死,而玄夜,至少在现在,还需要她活着。

可依靠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看到琉璃的动摇,玄夜很满意。他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披在琉璃身上,遮住了她狼狈的模样。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断魂谷的动静,很快就会引来仙门那些老家伙。至于你的病……回去之后,我会倾尽圣魔殿之力,为你寻找根治之法。”

他表现得像一个体贴备至的伴侣,但琉璃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志在必得的精光。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他掌握,从今往后,自己在他面前,再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会彻底沦为他手中最锋利,也最没有自由的棋子。

琉璃默默地拢了拢身上的斗篷,那上面有玄夜的味道,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她没有选择。

她跟着玄夜,一言不发地向魔域的方向走去。

两人走后不久,景渊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甩开了诛邪司的弟子,独自一人循着血迹找了过来。

他看到了地上那凌乱的脚印,一深一浅,属于琉璃;还有另一串,属于一个男人。他甚至能在空气中,闻到那股他最厌恶的、属于玄夜的魔气。

他蹲下身,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枚被踩碎的玉佩。

那是三年前,琉璃十五岁生辰时,他亲手为她雕刻的护身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璃”字。他以为,这东西早该被她扔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带在身上。

可是现在,它碎了。

景渊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虚弱不堪的琉璃,倒在玄夜的怀里,两人姿态亲密地离开……

他刚才心中升起的所有疑窦,所有动摇,在这一刻,都被这幅想象中的画面击得粉碎。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原来,她所谓的重伤,不过是演给玄夜看的苦肉计,为了博取同情和怜爱。 原来,她救温晴,或许也只是为了在玄夜面前,表现出自己与天衍宗“一刀两断”的假象。

一切,都是假的!

“呵……呵呵……”

景渊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悲凉。

他竟然会因为那个女人一点微不足道的举动而心软,竟然会怀疑自己坚持了三年的恨意!

真是可笑至极!

他站起身,一脚将那枚破碎的玉佩,碾入了泥土之中。

他抬起头,望向魔域的方向,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散,化为永恒的寒冰。

琉璃,玄夜。

他将这两个名字,在心底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刻出血来。

从今往我,不共戴天。

12

琉璃重伤归来,又被玄夜亲自带回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圣魔殿。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的说,圣女与少主感情甚笃,少主甚至不惜提前出关,英雄救美。 有的说,圣女野心勃勃,此次私自行动,是想抢夺功劳,却不料身陷险境,还是得靠少主出手。 更不堪的,是说圣女本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边与少主纠缠不清,一边还对仙门旧情人念念不忘,此次断魂谷之行,就是一场私会。

对于这些流言,琉璃一概不予理会。

她回到寝殿,便开始了长达数月的闭关。噬心藤的药力虽然暂时压制了诅咒,但她被掏空的精血和受损的经脉,需要时间来慢慢修复。

玄夜也没有再来打扰她,只是每日都会派人送来最上等的灵药,态度体贴得无可挑剔。但琉璃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玄夜在等,等她恢复,等她变得更有用。

而另一边,仙门之内,断魂谷之事也掀起了轩然大波。

景渊带回了霜华草,立下大功,声望一时无两。但关于他和女魔头琉璃在谷底大战的细节,也被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

有人说景渊上仙心怀旧情,对叛徒手下留情,才致使妖女逃脱。 也有人说,那妖女琉璃狡诈无比,用苦肉计迷惑了景渊上仙。

天衍宗宗主为此,特地将景渊叫到了大殿。

“渊儿,”宗主看着自己这个愈发冰冷的弟子,叹了口气,“外界的流言,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景渊面无表情。

“你……在断魂谷,当真对她手下留情了?”

景渊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头,目光坚定:“没有。弟子招招致命,是那妖女用禁术逃脱。”

宗主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但那里面,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寒冰。

“好。”宗主点了点头,“你要记住,你是天衍宗的未来,是正道的希望。你的剑,只能为正义而出鞘,绝不能为任何私情所动摇。”

“弟子明白。”

从大殿出来,景渊迎面撞上了前来送丹药的温晴。

“大师兄。”温晴怯怯地行了一礼,将手中的药瓶递上,“这是长老新炼的‘清心丹’,说对你稳固道心有好处。”

景渊没有接,只是看着她,突然问道:“温晴,断魂谷那天,你真的觉得……是她在救你?”

温晴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她低下头,小声说:“我……我不知道。或许……或许只是个意外吧。她……她毕竟是魔道中人。”

这是最“正确”的答案。

景渊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他走过练剑场,弟子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敬畏与疏离。他走过浮云峰,那棵他们曾一起看星星的合欢树,已经枯萎了。

整个天衍宗,再也找不到一丝属于琉璃的痕迹。 仿佛那个少女,真的只是他做的一场长达十几年的梦。

可为什么,夜深人静时,他握着冰冷的“问心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却是她被剑气扫落面纱后,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还有那双,沉寂如死水的眼。

他开始疯狂地练剑,想要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自己。剑气纵横,将整个后山都削去了一层。

可越是如此,那道白色的身影就越是清晰。

他恨她,恨之入骨。 可他发现,自己更恨的,是那个在恨意之下,还对她产生了一丝怀疑和动摇的自己。

他不知道,就在他被这矛盾的情绪反复折磨时,琉璃的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寝殿内,琉璃从入定中猛地惊醒,又是一口黑血吐出。

她扶着床沿,看向铜镜中的自己。镜中的人,面色灰败,唇无血色。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脑海中关于“噬心藤”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她甚至快要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什么要去断魂谷。

蚀心咒,在吞噬了她的健康之后,终于开始……吞噬她的记忆了。

她惊恐地捂住头,强迫自己去想,去回忆。

景渊……景渊……

她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浮现出他的脸。那张脸,时而温柔,时而冰冷,时而充满爱意,时而饱含杀机。

她死死地抓住这唯一的、还算清晰的记忆,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她走到书桌前,摊开一张空白的画卷,拿起画笔。她颤抖着手,凭借着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一笔一画地,开始描绘那个人的模样。

她要在他彻底从她记忆里消失之前,把他画下来。

她要记住他。

哪怕,记住他的代价,是无时无刻的心如刀割。

窗外,月凉如水。 镜中,人影憔悴。

一场无法逆转的悲剧,正在无声无息间,加速滑向更深的深渊。

13

琉璃的闭关,持续了整整一年。

当她再次推开寝殿大门时,她的修为勉强恢复到了元婴中期,但代价是,她的记忆像被虫蛀过的画卷,处处都是破洞。她时常会对着一件物品发呆,想不起它的来历;她甚至需要靠魔侍提醒,才能记起圣魔殿几位重要魔君的名字。

她唯一没忘的,是如何画画。

她的寝殿内,靠墙立着一幅又一幅的画卷。上面画的,全是同一个人。

是月下练剑的景渊,是溪边垂钓的景渊,是灯下读着剑谱、眉头微蹙的景渊,也是仙门大比上,眼神破碎、满是绝望的景渊……每一幅,都栩栩如生,仿佛画中人随时会走出来。

她用这种方式,对抗着遗忘。她怕有一天,自己会彻底忘记这张脸,忘记自己为何要承受这一切。

这一日,玄夜走进了她的寝殿。他一眼就看到了满屋的画卷,那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阴沉的表情。

“看来,圣女的闭关生活,过得很多彩。”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琉璃正在画画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似乎是在分辨来人是谁。过了几息,她才反应过来,淡淡地道:“少主。”

玄夜走到一幅画面前,上面画的是少年景渊背着她,走在开满杜鹃花的山路上。那是他们年少时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都四年了,”玄夜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对他,还是念念不忘?”

“我只是……怕忘了。”琉璃低声说。

“忘了不好吗?”玄夜转身,逼视着她,“忘了他,你才能彻底成为我的人。琉璃,我能给你他给不了的一切。”

琉璃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放下了画笔。

玄夜看着她这副逆来顺受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心中的无名火越烧越旺。但他没有发作,反而笑了起来:“也罢,念旧是人之常情。不过,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

他顿了顿,说道:“仙魔边境的‘镇魔塔’,最近出现了松动。塔内封印着上古大魔‘蚩尤’的一缕残魂,若是让它逃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仙门那边,景渊已经带人过去了。我需要你也去一趟。”

“镇魔塔?”琉璃皱起了眉,这个名字,似乎触动了她某段残破的记忆。

“没错,”玄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需要你做的,不是加固封印,而是……想办法,拿到塔内的‘镇魂石’。至于那缕残魂……跑了,就跑了吧。”

琉璃心中一惊:“你想做什么?放出大魔,会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玄夜冷笑,“那是仙门正道该操心的事。我只要‘镇魂石’,那东西,对我有大用。怎么,当了几年魔道圣女,你还心怀天下苍生?”

琉璃沉默了。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事成之后,”玄夜抛出了诱饵,“我会告诉你,你那‘蚀心咒’的真正来历。”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琉璃脑中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玄夜:“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玄夜得意地笑了,“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这咒,是谁给你下的。”

琉璃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她体内的诅咒,是她一切痛苦的根源。她一直以为是意外,却没想到是人为!

“是谁?”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等你拿到‘镇魂石’,我自然会告诉你。”玄夜说完,转身离去,只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琉璃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她看着满屋子景渊的画像,又想起了玄夜的话。

镇魔塔……蚀心咒的来历……

她残破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叫嚣着,想要冲破束缚。她隐约记得,很多年前,她的父母,似乎也和镇魔塔有关……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一次镇魔塔之行,或许能让她找到一些被遗忘的真相。

14

当琉璃的身影消失在寝殿门口时,玄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阴鸷。

一名心腹魔修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少主,都安排好了。关于她父母当年之事,以及‘蚀心咒’的线索,都已巧妙地布置在镇魔塔附近,保证能让她‘无意中’发现我们想让她发现的东西。”

“很好。”玄夜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画卷,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杀意,“景渊……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从她的记忆里,连同这些碍眼的画一起,被彻底抹去。”

五年前,天衍宗,藏书阁密室。

年少的琉璃,正对着一堆残破的玉简,泪流满面。她的父母,是天衍宗上一辈的杰出弟子,在一次探索镇魔塔的任务中,双双陨落。宗门的说法是,他们不幸被魔气侵蚀,意外身亡。

但琉璃在一份她父亲留下的、加密的手札中,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她的父母,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人灭口!

他们在那次任务中,无意间发现了当时带队的一位仙门长老,正在与魔道勾结,试图盗取“镇魂石”的秘密。为了掩盖罪行,那位长老,联合了几个仙门中的败类,残忍地杀害了她的父母,并伪造成意外。

这位长老,在仙门德高望重,势力庞大。琉璃空有证据,却根本无力与之抗衡。

更让她绝望的是,就在她准备将此事告知景渊和师尊时,她发现自己中了“蚀心咒”。她立刻明白,是那位长老,为了永绝后患,对她下了毒手。

这个诅咒,不仅会要了她的命,还会吞噬她的记忆。

她不能死,更不能忘!

在无尽的绝望中,她想到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她要叛出仙门,投靠魔道。

只有这样,她才能脱离那位长老的监视,才能利用魔道的势力,去调查当年的真相,为父母报仇。她交给玄夜的阵眼图,是她父亲手札中记载的、一个早已废弃的旧图,上面还被她刻意留下了一个只有她和景渊才知道的、属于他们之间的小小暗号。她天真地希望,有一天景渊能发现这个秘密,能明白她的苦衷。

而疏远景渊,更是计划中最痛苦,也最必要的一环。她知道,以景渊的性格,若得知真相,必定会不顾一切地为她出头,甚至会试图用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命。她不能让他卷进来,更不能让他死。

所以,她宁愿他恨她,宁愿他将她当成一个无耻的叛徒。

只要他能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修他的仙道,那么她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是她一个人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条通往地狱的、无法回头的路。

她将父亲的手札,连同那份最关键的证据,封印在了一件信物之中,藏在了一个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她便毅然决然地,上演了那场震惊天下的“背叛”。

只是她没有想到,蚀心咒的发作,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也更痛苦。 她更没有想到,四年过去,景渊的恨意,会如此决绝,而她当年的那个小小暗号,也早已被他遗忘在了仇恨的尘埃里。

15

镇魔塔下,煞气冲天。

仙魔两道再次对峙,气氛比上一次在断魂谷更加紧张。

景渊看着对面魔道队伍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神冷得像冰。他发现,不过一年不见,琉璃身上的气息,似乎又弱了许多,那是一种从内而外透出的、病态的虚弱。

但这,只让他觉得更加厌恶。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妖女,又见面了。”景渊冷冷开口,“看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

琉璃没有看他,她的目光,一直胶着在那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古塔上。她的头很痛,许多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涌来,却又抓不住。

她只知道,这座塔,对她很重要。

就在两方对峙,一触即发之际,镇魔塔突然发出一声巨响,整座塔剧烈地晃动起来,一道道黑色的裂缝,在塔身上蔓延。

“不好!封印破了!”一名仙门长老惊呼。

一股恐怖的、令人心悸的魔气,从塔顶冲天而起,化作一个巨大的黑色鬼脸,在空中咆哮。

“桀桀桀……本座终于出来了!”

上古大魔的残魂,脱困了!

“结阵!”景渊当机立断,率领诛邪司弟子布下剑阵,试图困住魔魂。

而玄夜,则对琉璃使了个眼色,自己带人缠住了仙门的其他修士,为琉璃创造机会。

琉璃身形一闪,化作一道白光,冲进了封印已经破碎的镇魔塔内。

塔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法器和枯骨。琉璃强忍着不适,按照玄夜给的地图,一路向塔顶奔去。

与此同时,塔外,一小队由景渊亲自训练的“暗卫”,也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魔道后方的一处临时据点。他们的任务,是探查魔道的动向,并伺机破坏。

为首的暗卫,推开了一间守卫最森严的营帐。

下一秒,他呆住了。

营帐内,没有兵器,没有地图,只有满屋的画卷。

画上,全是他们的统领,景渊上仙。

暗卫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不解。他们迅速将此事用传音符告知了景渊。

正在与魔魂缠斗的景渊,收到传音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画? 满屋子都是他的画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暴怒与屈辱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她这是什么意思? 将他的画像藏在魔域的营帐里,是想时时“欣赏”自己当年的愚蠢吗?还是说,她把这当作战利品,向她的魔道同僚们炫耀,自己曾经是如何将天衍宗的骄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这是羞辱!是赤-裸-裸的羞辱!

“啊——!”

景渊仰天长啸,双目赤红。他手中的问心剑爆发出前所未有地恐怖剑气,竟硬生生地将那缕魔魂逼退了数丈。

“所有人,随我来!”

他舍弃了魔魂,状若疯魔地朝着那处营帐冲去。

当他亲眼看到那满屋的画像时,他笑了,笑得悲凉而疯狂。

“好……好一个琉璃……真是好手段……”

他看着画中那个温柔的、快乐的、深情的自己,只觉得无比刺眼。

“烧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上仙?”暗卫有些犹豫。

“我说,给我烧了!全部!”景渊怒吼道。

熊熊的烈火,在营帐中燃起。

一幅幅画卷,在火舌的舔舐下,慢慢卷曲、变黑、化为灰烬。 那少年时的笑意,那山路上的背影,那溪边的垂钓……所有曾经美好的过往,都在这场大火中,被付之一炬。

景渊站在火光前,火光映着他冰冷的脸,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以为,烧掉这些,就能烧掉过去,烧掉那份深入骨髓的耻辱。

可他不知道,他烧掉的,是一个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抗遗忘的唯一凭证。

他烧掉的,是她沉沦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最后的光。

16

镇魔塔顶,琉璃找到了那枚“镇魂石”。

它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的白光,不断净化着周围的魔气。

就在她准备取下它时,脚下的一块石板突然松动,露出了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被层层禁制保护的玉盒。

琉璃的心猛地一跳。她认得,那是她父亲的笔迹设下的禁制。

她颤抖着手,解开禁制,打开了玉盒。里面,是一枚玉简,和一小块她母亲的贴身手帕。

神识探入玉简,一段尘封的影像,涌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她父母临死前,用尽最后力气刻录下来的画面。画面中,仙门长老清虚真人,正一脸狰狞地,用一把淬了魔毒的匕首,刺穿了她父亲的心脏……

“清虚……”琉璃喃喃自语,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记忆的枷锁。

父母被杀的真相,自己中咒的原因,背叛师门的苦衷……所有被遗忘的记忆,在这一刻,全部回笼!

随之而来的,是锥心刺骨的痛!

“啊——!”

她抱着头,痛苦地跪倒在地。原来,她背负着如此深沉的血海深仇!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而景渊……她想起了景渊。

想起了他决绝的眼神,想起了他饱含恨意的剑,想起了断魂谷,想起了刚刚在塔外,他那副恨不得将自己碎尸万段的样子。

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不会明白的,永远也不会了。

她惨笑一声,收起玉盒,取下镇魂石,踉踉跄跄地走出了镇魔塔。

塔外,大火已经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

玄夜迎了上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计划得逞的笑意。“东西到手了?”

琉璃麻木地点了点头。

“很好。”玄夜扶住她,“看来,你也‘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他带着琉璃,从容地消失在魔道队伍中。

而另一边,景渊在烧掉所有画像后,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他心中的那份狂怒和屈辱,似乎都随着那场大火,被焚烧殆尽,只剩下纯粹的、死寂的恨。

他回到了镇魔塔下,那缕魔魂已被众长老联手压制,但塔身的裂痕,却无法修复。

“景渊,”清虚长老走了过来,一脸关切,“你刚才太冲动了。区区妖女的挑衅,何必动怒,险些乱了道心。”

景渊看着眼前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就是这个人,当年第一个站出来,指责琉璃品行不端,贪慕虚荣。

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进了那片被烧毁的废墟。空气中,还弥漫着焦糊的味道。他在灰烬中,看到了一小块没有被完全烧毁的画布碎片。

上面,只剩下一只眼睛。

一只含着笑意,盛满了温柔的眼睛。

那是四年前,他自己的眼睛。

景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将那块碎片,收进了怀里。

这一场镇魔塔之乱,最终以魔魂被重新封印,镇魂石失窃而告终。

仙魔两道,再次结下了血海深仇。

只是无人知晓,在这场巨大的冲突之下,两个本该最亲密的人,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大到了再也无法弥补的程度。

而真正的敌人,依旧高坐云端,冷笑着,看着这一切。

17

回到圣魔殿后,琉璃将镇魂石交给了玄夜。

“很好。”玄夜满意地接过,随即递给她一枚玉简,“这是我查到的,关于清虚老贼的一些罪证。虽然不足以将他一击毙命,但也能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关于你的‘蚀心咒’。此咒,无药可解。但清虚身上,必定有暂时压制咒印的‘母符’。只要拿到母符,你至少能再多活十年。”

十年。

琉璃麻木地想着,十年,又有什么意义?

“多谢少主。”她接过玉简,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现在,就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下复仇这个唯一的执念在支撑着她。

她不知道,玄夜给她的这份“罪证”,早已被动过手脚,里面所有可能牵扯到魔道的信息,都被抹得一干二净。玄夜只是想利用她,去搅乱仙门,他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接下来的几个月,仙门之内,暗流涌动。

琉璃利用玄夜给的线索,暗中联络了一些同样被清虚迫害过的散修,将清虚真人当年的一些陈年烂谷子的丑事,一件件地抖了出来。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流言蜚语,足以让清虚的声望大跌。

清虚真人恼羞成怒,他认定这一切都是琉璃在背后搞鬼,对她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而景渊,则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了追杀魔道的行动中。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也更加冷酷。诛邪司在他的带领下,成了一把悬在所有魔修头顶的利剑。

他和琉璃,像是两条被命运诅咒的平行线,都在朝着各自的深渊,加速坠落。

这一日,在一处仙魔交界的古战场遗迹,两人再次狭路相逢。

这一次,是琉璃带着魔修,前来截断仙门的灵石补给线。而负责押运的,正是景渊。

“又是你。”景渊看着琉璃,眼神里只有纯粹的杀意。他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也不想再探究任何缘由。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她。

“景渊,让开。”琉璃的声音同样冰冷,“我不想与你动手。”

“不想?”景渊冷笑,“那可由不得你!”

话音未落,问心剑已然出鞘。

这一次,琉璃没有躲。她拔出了自己的佩剑,迎了上去。

仇恨,让她放下了最后的心防。 绝望,让她生出了同归于尽的念头。

两柄曾经无数次在月下交相辉映的剑,此刻,却饱含着世间最深的怨与恨,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剑气激荡,飞沙走石。

两人的剑法,同出一源,又因为各自的经历而走向了不同的极端。景渊的剑,大开大合,充满了无情的杀伐之气。而琉璃的剑,则诡秘狠辣,招招都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的习惯和破绽。

激斗中,景渊一剑刺向琉璃的左肩,那是她剑法中一处微小的空门,是他曾经手把手帮她纠正过无数次的地方。

换做以前,琉璃定能轻松化解。

但就在此刻,蚀心咒突然毫无征兆地发作了!

一股剧痛冲入脑海,她的记忆瞬间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她忘了,忘了这一招该如何应对!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柄熟悉的剑,刺向自己,身体却做不出任何反应。

“糟了!”

就在剑尖即将刺入她肩膀的瞬间,景渊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出了她的失常!那不是计谋,不是陷阱,而是一种真正的、致命的失控!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杀了她的最好机会。

但他的身体,他的本能,却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动作。

他手腕猛地一沉,那柄本该刺穿她肩膀的问心剑,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硬生生地向下偏了三寸,擦着她的手臂,险险划过!

“嗤啦”一声,衣袖被划破,留下一道血痕,但并未伤及筋骨。

而景渊自己,因为强行变招,胸前露出了巨大的破绽。琉璃身后的一名魔君抓住机会,一掌狠狠地印在了他的后心!

“噗——”

景渊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前踉跄了几步。

“大师兄!” “上仙!”

两方人马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占据绝对上风的景渊,会突然出现如此低级的失误。

琉璃也愣住了。她捂着剧痛的头,看着景渊嘴角的血迹,和自己手臂上那道浅浅的伤口,眼中满是迷茫。

他……刚才……是手下留情了吗?

不,不可能。

景渊稳住身形,擦去嘴角的血,看向琉璃的眼神,充满了暴怒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他恼怒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身体竟然会背叛自己的意志!

“滚!”他对着琉璃,也像在对着自己,怒吼道,“今日算你命大!下一次,我绝不会再失手!”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用一种近乎狼狈的姿态,带着受伤的身体和同样震惊的诛邪司弟子,迅速撤离了。

琉璃站在原地,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捂着自己的左肩,久久没有言语。

那里的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她的心,却比这伤口,疼上一万倍。

18

景渊失手受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仙魔两道。

清虚真人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杀机。他觉得,景渊已经成了变数,他那颗看似无情的道心,似乎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决定,亲自出手,解决掉琉璃这个心腹大患。同时,也要将景渊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彻底拉到自己这边。

一个月后,玄夜因为修炼魔功走火入魔,需要闭关疗伤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泄露了出去。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清虚真人联系了几个与他交好的仙门败类,以及一个早就想取代玄夜的魔君,策划了一场天衣无缝的暗杀。

是夜,月黑风高。

数十名黑衣修士,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圣魔殿。他们个个修为高深,行动间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琉璃的寝殿。

此时的琉璃,正在调息。蚀心咒近来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杀!”

随着一声令下,数十道凌厉的剑光,瞬间撕裂了寝殿的防御禁制,从四面八方,射向床榻上的琉璃!

琉璃猛地睁开眼,强提一口灵力,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第一波攻击。

她冲出寝殿,却发现自己早已被包围。

为首的,是一名蒙着面的魔君,他狞笑道:“圣女,少主已经自身难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说着,他便带人攻了上来。

琉璃心中一沉。这些人,招式狠辣,配合默契,而且,她从其中几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熟悉的、属于天衍宗的剑意!

是清虚的人!

她明白了,这是一场嫁祸给魔道内乱的暗杀!

她拼死抵抗,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她本就身受重伤。很快,她便灵力耗尽,被那魔君一掌击中,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带走!”那魔君冷笑一声。

就在此时,一道冰冷的、如同来自九幽之下的声音,突然在夜空中响起。

“放下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屋顶上,一个玄衣身影,正静静地立在那里,手中提着一柄散发着寒光的剑。

正是景渊。

他本是循着线索,来追查另一伙魔修的踪迹,却没想到,会撞上这样一幕。

“景渊上仙?”那魔君显然也有些意外,“您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我们魔域的内事,您这正道领袖,也要插手吗?”

景渊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些黑衣人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其中有几个人使用的,是天衍宗的“流云剑法”,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但那份神韵,骗不过他。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白色身影上。

他告诉自己,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救她。 他只是不能容忍,这个他发誓要亲手斩杀的叛徒,死在别人的手上。 他只是不能容忍,有天衍宗的败类,与魔道同流合污!

“我再说一遍,”景渊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放下她。或者,我杀了你们,再把她带走。”

他的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恐怖剑压。

那魔君和清虚派来的杀手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

他们很清楚,景渊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既然被撞见了,就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一起上!杀了他!”

一场混战,瞬间爆发!

19

景渊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的无情剑道,本就是为杀伐而生。此刻含怒出手,更是剑剑致命,招招索魂。

黑衣杀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就连那名魔君,也在他剑下走不过三十招,便被一剑封喉。

但景渊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本就有伤在身,又以一敌众,身上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灵力更是消耗殆尽。

就在他斩杀最后一名敌人时,一直隐匿在暗处的清虚真人,终于出手了!

一道无声无息、歹毒至极的灰色剑气,从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射向景渊的后心!

“小心!”

一直倒在地上的琉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喊道。

景渊心中一凛,想要回身格挡,却已然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琉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扑了过来,用她那孱弱的身体,挡在了景渊的身后!

“噗——”

那道灰色的剑气,毫不留情地,尽数没入了她的后背。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景渊呆呆地转过身,看着缓缓软倒在他怀里的琉璃。她的后背,一个恐怖的血洞,正不断地涌出黑色的血液。

那股气息……是蚀心咒的本源之力!清虚这一剑,彻底引爆了她体内的诅咒!

“为……什么……”景渊颤抖着,问出了这句话。

琉璃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景渊那张写满了震惊与不解的脸,虚弱地笑了。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他的脸颊,但手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落。

“快……走……他要……杀你……”

她说完这句话,便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冰。

“琉璃——!”

景渊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悲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与绝望。

清虚真人一击得手,便立刻远遁。他很清楚,今夜过后,他与景渊,再无半分师徒情谊。但他不在乎,只要景渊死了,或者疯了,天衍宗,便再无人能威胁到他。

景渊抱着琉璃冰冷的身体,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救我? 她不是恨我入骨吗?

他看着她胸口不断蔓延的黑色咒文,看着她那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脸,一颗用仇恨武装了四年的心,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就在此时,圣魔殿的警钟大作,无数魔修正从四面八方赶来。

景渊知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来不及多想,抱起琉璃,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化作一道血色的剑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他只知道,他不能让她死。 至少,不能在她告诉他所有真相之前,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20

景渊带着琉璃,逃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山谷。

这里是他年少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处洞府,与世隔绝。

他将琉璃平放在石床上,看着她毫无生气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他自己的伤势也很重,但他顾不上。他颤抖着手,将自己身上所有能疗伤的丹药,都喂进了琉璃的嘴里。但那些珍贵的丹药,如同泥牛入海,对她身上的诅咒,没有丝毫作用。

那黑色的咒文,已经从她的胸口,蔓延到了她的脖颈,她的脸颊。

她的生命气息,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流逝。

景渊从未如此害怕过。

他伸出手,想要探查她的经脉,但他的指尖刚一触碰到她的皮肤,一股阴冷至极的寒气便顺着他的指尖涌入体内,让他如坠冰窖。

这就是蚀心咒吗? 这四年来,她就是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他想起了她被剑气划破的手臂,想起了她在古战场上失神的那一刻,想起了她在断魂谷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化作最锋利的刀子,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原来,她不是虚弱,是真的病了。 原来,她不是贪婪,是真的需要那株灵草。 原来,她不是在演戏,是真的……快要死了。

而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他用最恶毒的语言羞辱她,用最狠辣的剑招攻击她,甚至……烧掉了她对抗遗忘的唯一寄托。

景渊痛苦地闭上了眼,一滴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琉璃冰冷的脸颊上。

就在此时,琉璃的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

她开始说胡话,声音微弱而破碎。

“爹……娘……对不起……璃儿……没能……” “师兄……别信……是假的……” “疼……好疼……”

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无边的噩梦中挣扎。

景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试图将自己的灵力渡给她,为她驱散那份寒冷。

“琉璃……琉璃你醒醒!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嘶哑地喊道。

琉璃似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没有睁开眼,只是在梦呓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她刻在灵魂深处的名字。

“景渊……” “别怕……我会……保护你……”

景渊再也控制不住,他俯下身,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发出了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这一刻,什么仙门骄子,什么正道领袖,什么无情剑道……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只是一个,即将失去此生挚爱的,可怜人。

他成了她的囚徒,被困在这小小的山洞里,被困在无尽的悔恨与痛苦之中,永世不得解脱。

21

接下来的几天,景渊寸步不离地守着琉璃。

他自己的伤势在缓慢恢复,但琉璃的情况,却每况愈下。她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但清醒的时候,神智也是一片混乱。

有时候,她会把他错认成玄夜,满眼警惕与疏离。 有时候,她又会把他当成清虚真人,眼中迸发出刻骨的仇恨。 但更多的时候,她会把他当成记忆中那个最好的师兄。

她会拉着他的手,让他教自己练剑。 她会问他,后山的那片杜鹃花,是不是又开了。 她会像个孩子一样,向他讨要糖吃。

每当这个时候,景渊的心,就像被凌迟一样。

他配合着她,演着这出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悲伤的戏。

在照顾她的过程中,他发现了更多让他心碎的真相。

他发现她的储物袋里,除了几瓶最劣质的疗伤药,和一些换洗的衣物外,就只剩下一样东西——一本残破的画册。

画册里,画的全是他。每一页的旁边,都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些日期和独白。

“天衍历七三二年,春。师兄带回了温晴师妹,是个很可爱的姑娘。只是,我的时间不多了。计划,要开始了。” “七三二年,夏。仙门大比。我说出了那番话。他眼里的光,碎了。我的心,也跟着碎了。” “七三六年,冬。断魂谷。我又见到他了。他好像……更高了,也更冷了。他想杀我,这样也好。” “七三七年,秋。镇魔塔。画……被烧了。我快要记不起他的样子了,怎么办……我好怕……”

一页一页,记录了这四年来,她所有的痛苦、挣扎和深爱。

景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几乎拿不住那本薄薄的画册。

原来,她投靠魔道,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原来,她去断魂谷,是为了求药续命。 原来,她画那些画,不是为了羞辱他,而是因为……她快要忘记他了。

他终于明白了,蚀心咒,蚀的不仅是仙基,还有记忆。

“对不起……对不起……琉璃……”他跪在石床边,将脸埋在她的手中,泪水无声地浸湿了床单。

“师兄……别哭……”琉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她费力地睁开眼,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想要为他拭去泪水,“哭了……就不好看了……”

她的神智,难得地清醒了一瞬。

景渊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琉璃!你认得我了?”

琉璃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你……瘦了……”

“琉璃,告诉我,所有事,都告诉我!”景渊急切地问道,“你的父母,清虚,还有你的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记忆的混乱和身体的剧痛,让她无法组织起完整的语言。

“清虚……坏人……杀了……爹娘……” “镇魂石……证据……” “师兄……快跑……他要……杀你……”

她只能说出一些破碎的、不成句的词语。

但这些词语,已经足够景渊拼凑出整个事件的轮廓。

他全都明白了。

她的背叛,她的隐忍,她的痛苦,她的牺牲。 她一个人,背负了血海深仇,背负了致命诅咒,还要背负着他最残忍的误解和伤害。

而他,这个她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却成了伤她最深的那把刀。

“我……不跑……”景渊握紧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带着血的味道,“琉璃,你听着。从现在起,我哪里也不去。你的仇,我来报。你的苦,我陪你一起受。黄泉碧落,我绝不让你再一个人。”

他俯下身,在琉璃冰冷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迟到了四年的、充满了悔恨与珍重的吻。

22

脆弱的温存,并未持续太久。

琉璃的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的五感开始退化,视线变得模糊,听力也时好时坏。有时候,景渊跟她说话,她要过很久才能反应过来。

她的皮肤,也失去了光泽,变得像一截枯萎的树皮。只有那些黑色的咒文,依旧妖异地蔓延着,仿佛要吸干她最后一点生命力。

景渊想尽了一切办法,他将自己的本源精血渡给她,却只能换来她片刻的清醒。他甚至不惜耗损自己的修为,用最精纯的灵力为她梳理经脉,也只能延缓那咒文蔓延的速度。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像一朵被严霜打过的花,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凋零。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要折磨人。

“师兄,”这一日,琉璃难得清醒了许久,她靠在景渊怀里,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柳絮,“我想……看看日出。”

“好。”景渊将她用厚厚的斗篷裹住,抱起她,走出了山洞。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两人坐在山巅,静静地等待着。

“我记得……以前你也经常带我看日出。”琉璃轻声说,“你说,只要太阳升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景渊的心狠狠一抽,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是啊,”他沙哑地回答,“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你的太阳,还能升起吗?

琉璃笑了笑,她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师兄,别难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几年,我好累啊……每天都要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报仇,怎么……不忘记你。现在,好像……快要解脱了。”

“不许胡说!”景渊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带你去找药宗长老,他一定有办法的!”

“没用的……”琉璃摇了摇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我的仙基……已经全毁了。现在撑着我的,不过是……一点执念罢了。”

她抬起头,努力地想看清景渊的脸,但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师兄,我快要……看不见你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恐慌,“你再说说话,好不好?我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好,我说,我说……”景渊的眼眶瞬间红了,他强忍着哽咽,开始说起他们以前的事。

他说起他们第一次见面,说起她小时候有多么调皮,说起他们一起偷喝师尊的酒,被罚去后山思过……

他说了很多很多,声音从一开始的平稳,到后来的颤抖,再到最后的泣不成声。

琉璃安静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洒向大地时,琉璃轻轻地推了推景渊。

“师兄……天亮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景渊低下头,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永远地定格在了那一刻。她那双曾经盛满了星辰的眼眸,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 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本,画满了他的画册。

景渊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呆呆地坐在山巅,一动不动。

太阳升起来了,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可是,他的太阳,却永远地,坠落了。

23

景渊在山巅,坐了三天三夜。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琉璃,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三天后,他站了起来。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悲伤,只剩下一种焚尽一切的、死寂的疯狂。

他用问心剑,在山谷里为琉璃挖了一座墓。没有墓碑,因为他要让整个三界,都成为她的陪葬。

他将那本画册,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心口。

“琉璃,等我。”他低头,在她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吻,“我把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一个个地,都送到你面前,给你赔罪。然后,我就来陪你。”

他站起身,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谷。

他走出的那一刻,满头的青丝,在瞬间,化为如雪的白发。

半个月后,一个白发剑客,出现在了仙门。

他一言不发,一剑,便将天衍宗的山门,劈成了两半。

“景渊!你疯了!”天衍宗宗主又惊又怒。

“我没疯。”景渊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只是来……讨债。”

他找上了清虚。

彼时的清虚,正在与其他几位长老议事。看到白发的景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孽障!你竟敢……”

清虚的话还没说完,一道白色的剑光,便已到了眼前。

那不再是无情剑道。 那是一种,景渊从未用过的,充满了毁灭与绝望的剑道。 每一剑,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与神魂。

“清虚,”景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她所受的苦,我要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一场血战,就此展开。

最终,清虚被景渊一剑钉死在了天衍宗的大殿之上。临死前,他眼中满是恐惧与不甘。

景渊没有停手。

他杀光了所有当年参与过围杀琉璃父母的仙门败类,血洗了数个与清虚同流合污的宗门。

整个仙门,为之震动,人人自危。他们称他为“白发剑魔”。

做完这一切,景渊来到了圣魔殿。

彼时,玄夜刚刚出关。他听说了仙门发生的一切,也猜到了结局。

他在血池畔,等着景渊。

“你来了。”玄夜看着他,神情复杂。

“是你,把她的消息,透露给清虚的。”景渊用的是陈述句。

玄夜没有否认。“是。我只是想利用他,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没想到……他却先对她动了手。更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算计了一切,却唯独算错了,你在她心里的位置,和她……在你心里的位置。”

“她死了。”景渊平静地说。

“我知道。”

“所以,你也该下去陪她了。”

景渊提着剑,一步一步地,走向玄夜。

他知道,玄夜或许不是直接的凶手,但他的自私,他的利用,他的算计,同样是将琉璃推向深渊的推手之一。

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该死。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

最终,景渊以半废的修为为代价,一剑,刺穿了玄夜的心脏。

“景渊……”玄夜倒下前,看着他,轻声说,“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至少,你曾被她,那样深爱过。

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她复仇路上的一颗棋子。

24

景渊拖着残破的身体,回到了那个山谷。

他走到了琉璃的墓前,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取出那块,他从灰烬中捡到的、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画布碎片。

他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墓前。

“琉璃,我回来了。”

他靠在冰冷的土地上,就像靠在她身上一样。

“所有欺负过你的人,都下去陪你了。现在……没人再能打扰我们了。”

他从怀里,又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的是他从清虚那里找到的,蚀心咒的本源剧毒。

他笑了笑,那笑容,是他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你说,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的太阳,落下了。所以,我的世界,也该天黑了。”

“琉璃,黄泉路上冷,我来陪你。”

他打开瓶塞,将那黑色的剧毒,一饮而尽。

同样的剧痛,同样的冰冷,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笑着朝他跑来,大声地喊着:

“师兄!”

25

好冷。

蚀心咒的毒,比我想象中要冷得多。这股寒意,从经脉渗入骨髓,再从骨髓,侵入神魂。

我躺在她的墓前,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也好。 这样,我才能更清楚地感受到,这四年来,她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的痛苦。

我罪孽深重。

我闭上眼,脑海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那些被我用仇恨刻意尘封的记忆,此刻,正一幕一幕地,清晰地回放。

我记得仙门大比上,她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厌倦了我。我当时只感到被背叛的愤怒与屈辱,却不曾去看她那双平静的眼眸之下,藏着何等深沉的绝望。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吧?一定很疼,琉璃。比我现在,还要疼。

我记得在断魂谷,她落地的那一面白纱。我看到了她苍白的脸,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她又在演什么把戏”。我真是……愚蠢得不可救药。

我还记得……我烧了她的画。 我亲手,烧掉了她对抗遗忘的,唯一的凭证。 当火焰升起时,我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可我不知道,那每一缕青烟,都是她破碎的灵魂在无声地哭泣。

琉璃,我的琉璃。 我总以为,我手中的“问心剑”,可见本心。可我错了。被仇恨蒙蔽的,不是剑,是我自己的心。

你的心,从始至终,都如琉璃般澄澈。 而我,却亲手将它打碎,再狠狠地,碾入泥土之中。

毒咒已经开始侵蚀我的记忆了。 我感觉,自己快要记不起师尊的样貌,记不起天衍宗的山门。

但我绝不会忘记你。

我要用这最后的、清醒的时间,将你的名字,你的笑,你的泪,你为我挡下那一剑时决绝的眼神,全部、全部都刻在我的魂魄上。

这样,到了黄泉路上,我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你。

然后,跪下来,求你原谅。 虽然,我知道,我罪无可赦。

琉璃……天,好像亮了。 别怕,我来陪你了。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松开你的手。

26

意识消散前,我看到的是景渊离去的背影。 白发如雪,步履蹒跚,像一具被掏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我突然,就不恨他了。 甚至,如我倒下前所说,我有些羡慕他。

我这一生,都在算计,在掠夺。 我想要至高的权力,想要无上的修为,也想要……得到她。

第一次在锁龙崖见她,她清冷如月,却说着最功利的话。我当时便觉得有趣,这样一个仙门仙子,骨子里竟也藏着野心。

我带她回魔域,给她地位,给她丹药。我以为,只要给她想要的,她迟早会属于我。 我看着她隐忍,看着她挣扎,看着她每到深夜,都承受着非人的痛苦。我一边心疼,一边又病态地享受着她的脆弱。我以为,我是那个可以拯救她的英雄。

直到我在镇魔塔下,看到她为了区区几幅画,不惜与景渊刀剑相向。 直到我在圣魔殿,看到她得知父母之仇的真相后,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 我才恍然大悟。

我从未走进过她的心。

我于她而言,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她用来复仇、用来对抗命运的,趁手的兵器。 她对我,没有半分情爱。

而景渊……那个被她推开,被她伤害,被她欺骗了四年的男人……却拥有了她的一切。 她的爱,她的牺牲,她的守护,她最后的生命。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琉璃,若有来世,我不想再做什么魔道少主了。 或许,做一棵长在你窗前的树,也好。 至少,能名正言顺地,看你一生。

27

景渊与玄夜同归于尽,仙魔两道最高傲的两位天才,就此陨落。 整个修仙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天衍宗宗主,一夜之间苍老了百岁。他不相信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会变成一个疯魔。他不顾众人反对,亲自带人,循着线索,找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山谷。

然后,他看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坟。 以及,倒在坟前,早已气绝身亡,脸上却带着一丝解脱笑意的,白发景渊。

在景渊僵硬的手中,他们发现了那枚碎裂的玉佩。 在琉璃的墓前,他们看到了那块只剩下一只眼睛的画布碎片。 在被仔细封好的石洞里,他们找到了那本画满了景渊、写满了独白的画册。

最致命的证据,是在景渊的怀中。那是一枚记忆玉简,里面,是琉璃的父亲临死前刻录下的,清虚真人勾结魔道、杀人灭口的全部真相。景渊在杀了清虚之后,便将其带在了身上。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悲哀的方式,大白于天下。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天衍宗的叛徒。 只有一个,为了替父母报仇,为了保护挚爱,不惜身中奇咒,背负一世骂名,在黑暗中独行的、伟大的女子。

也从来没有什么白发剑魔。 只有一个,在得知全部真相后,为爱人复仇,为正义清道,最终以身殉道的、可悲的痴人。

天衍宗的弟子们,跪在山谷前,长哭了三天三夜。 他们哭那个他们曾经鄙夷唾骂的小师妹,哭那个他们曾经敬畏惧怕的大师兄。

整个仙门,都陷入了巨大的沉默与忏悔之中。

他们都欠她一句“对不起”。 他们都欠他一句“感谢”。

可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28

悲剧,总是比喜剧,流传得更久。

琉璃与景渊的故事,很快便传遍了三界。无数人为之扼腕,为之叹息,为之流泪。

天衍宗在山谷外,为他们立了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没有刻名字,只刻了一行字: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愿天下有情人,再无误会。”

那柄被景渊留在墓前的“问心剑”,成了一件圣物。据说,只有心中怀着至纯之爱与至深悔意的人,才能将它拔起。但千百年来,无一人成功。它就那么静静地守着那座孤坟,像一个沉默的卫士,也像一个永恒的见证。

温晴,那个曾被琉璃暗中救下的女子,成了这个故事最忠实的传播者。她走遍了修仙界的每一个角落,向世人讲述着琉璃师姐的伟大与景渊师兄的深情。每当说到动情处,她总是泪流满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如果当时,我能再勇敢一点,去相信自己的感觉,去告诉大师兄真相……结局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仙门为他们举行了最隆重的追封大典,将他们奉为“护道真君”,供奉在英烈祠的最高处。

只是,这一切的荣耀,这迟来的理解与忏悔,对那两个长眠于地下的人而言,早已没有任何意义。

热闹是别人的,他们什么也没有。

29

又是一年春,山谷里的杜鹃花开了,红得像血。

一个苍老的身影,提着一个药箱,步履蹒跚地来到了墓前。 是药宗的大长老。那个,第一个诊断出琉璃身中“蚀心咒”的人。

他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在琉璃“背叛”之初,就窥见了部分真相的局外人。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束早已绝迹的、名为“忘忧”的灵草,轻轻地放在墓前。

“傻丫头……”长老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老夫当年就该猜到,你那么爱你师兄,怎会无故背叛。你来向我询问蚀心咒的解法,却唯独不让我告诉你师兄,我那时,就该多想一想的。”

他记得,琉璃当时跪在他面前,求他保密。 她说:“长老,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只求您,无论如何,都不要告诉他真相。他该有光风霁月的仙途,不该被我这个将死之人拖累。”

长老长叹一声,悔恨不已:“老夫守了一辈子规矩,却在你这件事上,守错了。若我当年,哪怕是暗示他一句,或许……或许你们,就都不用死了。”

他对着孤坟,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说的,都是琉璃小时候在药宗学艺时的趣事。 说她如何偷偷尝遍了百草,结果拉了三天肚子。 说她如何将两种相克的药材混在一起,炸了半个丹房。

说着说着,他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最终,他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 “丫头,渊儿,安心去吧。你们的故事,老夫会记着。下一世,一定要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寻常夫妻啊。”

说完,他便转身,佝偻着背,消失在了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丛中。

30

百年,转瞬即逝。

山谷,成了仙门的禁地,却也成了情人间的圣地。无数痴男怨女,都会来此祈福,希望能得一份没有误解的圆满爱情。

那座孤坟之上,早已长满了青草。坟前的杜鹃花,年年岁岁,开得愈发灿烂。

这一日,正是月圆之夜。

皎洁的月光,温柔地洒在墓前那柄“问心剑”上。

突然,剑身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剑身之上,缓缓升起。

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两个相依相偎的、半透明的身影。

一个白衣胜雪,眉目如画,正是少年时的景渊。 一个素裙翩翩,巧笑倩兮,正是未中咒时的琉璃。

那是他们被封印在剑心深处,最纯粹、最美好的神魂烙印。

琉璃的魂魄,看着景渊,眼中再无痛苦与挣扎,只有满满的、纯净的爱意。 景渊的魂魄,看着琉璃,眼中也再无仇恨与悔恨,只有化不开的、温柔的宠溺。

他朝她伸出手。 她笑着,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四年的隔阂,百年的等待,在这一刻,尽数消融。

两道身影,相视一笑,携手,缓缓地步入那轮皎洁的明月之中,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柄“问心剑”,在月光下,发出了一声清越而满足的轻鸣。

悲剧,终结于人世。 圆满,留存于传说。

琉璃已碎,无法重圆。 剑心已合,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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