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婷，不，梁停亭女士，是在一阵消毒水味和隔壁床大爷震天响的呼噜声中，艰难地撬开了眼皮。
视线模糊，天花板白得刺眼。不是大明宫描金绘彩的藻井，也不是驿馆那漏风的破屋顶。
“嘶……” 她下意识想揉揉被那帮唐朝酒鬼灌得生疼的太阳穴，手一动，却扯到了手背上的输液管。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激得她一哆嗦。
“醒了？感觉怎么样？”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天使（护士）飘了过来，笑容可掬。
梁婷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李白的剑（如果他有）刮过。“水……” 声音嘶哑，气若游丝。
一杯温水递到嘴边，梁婷咕咚咕咚灌下去，感觉灵魂稍微归了点位。她转动眼珠，打量着这陌生的“宫殿”：铁架子床，滴滴作响的机器，窗外高楼大厦的轮廓…… 哦豁，回来了？真回来了？
等等！不对！
她猛地想起什么，手飞快地摸向腰间——那地方，在唐朝，可是挂着李白亲手给她系上的、据说能证明她是他“异父异母亲妹妹”的DNA玉佩！
指尖触到一块温润的硬物。
梁婷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堪比安禄山造反时长安城的鼓点！她一把将那东西从病号服里薅出来。
玉佩！真是那块玉佩！月光下会隐隐流动光晕的玉佩！此刻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像个宿醉未醒的咸鱼，蔫蔫的，但货真价实！
“卧槽！包邮回来了？！” 梁婷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劈了叉。
护士小姐姐的笑容僵在脸上：“梁小姐？您说什么？”
“啊？哦！没…没啥！” 梁婷赶紧把玉佩塞回去，像藏赃物，“我说…这玉佩…挺…挺润的哈？盘得不错！祖传的！” 她干笑两声，试图用“盘玉”这种中老年养生术语蒙混过关。
护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记录下“病人意识清醒，但语言系统疑似受创，出现不明词汇‘包邮’及‘卧槽’”。
梁婷顾不上护士的眼神，脑子像被一千匹脱缰的野马（唐朝那种）来回践踏。
李白呢？贺知章那老头呢？还有她费尽心机（主要靠吹牛和抱大腿）才混进去的烧尾宴呢？那盘她刚夹起来、还没塞进嘴里的水晶肴肉呢？！那可是御厨手艺！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比被杜甫念叨“感时花溅泪”时溅的泪还汹涌。
“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
李益的句子不受控制地蹦进脑海。这写的哪是什么表兄弟重逢？分明是她梁停亭女士穿越回现代，对着镜子看自己这张憔悴病容时的内心咆哮啊！“问镜中人是哪个鬼？称名梁停亭才想起自己是谁！”这落差，比李白跳进黄河（他可能真跳过）还大！
她悲从中来，捶着病床（不敢太用力，怕把床捶塌了赔不起），嚎啕出声：
“我的乡愁啊！是唐朝那顿没吃完的烧尾宴！是李白欠我的稿费（帮他润色的诗）！是贺知章老大人许诺给我介绍的高富帅（虽然大概率是坑）啊！呜呜呜……”
余光中先生那枚小小的邮票，能寄回盛唐吗？到付也行啊！她愿意用这辈子所有的快递费换！
护士彻底懵了，手按在了呼叫铃上：“梁小姐！您冷静！您…您需要心理医生吗？还是…饿了？我给您拿点流食？”
梁婷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脖子的鹅。饿了？护士这话提醒她了。她摸摸瘪下去的肚子，感受着现代葡萄糖注射液带来的虚假饱腹感，再想想梦里（？）那盘近在咫尺、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水晶肴肉……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烧尾宴在那头…”她抽抽搭搭地篡改了余光中，眼泪混合着对美食的渴望，哗哗地流，“邮票能寄点肉过来吗？酱肘子也行啊！呜呜呜……”
护士小姐姐彻底放弃了沟通，默默地在记录本上又添一笔：“病人出现严重时空错乱及美食妄想症，建议加强营养支持并安排精神科会诊。”
梁婷才不管记录本上写了啥。她攥紧了腰间的玉佩，感受着那一点残留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温润（也可能是她手汗捂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李太白！你丫给我等着！吃了我的肴肉（虽然没吃上），拿了我的润笔（虽然还没给），把我忽悠去那么刺激的局（差点掉脑袋），最后就给我个玉佩当‘纪念品’？这售后服务也太差了吧！差评！必须差评！等我出了院，看我不把你的《太白集》翻烂，找出点黑料来！还有那本《太白集补遗》……对！那本书！梦里好像有这本书！上面是不是有他给我的题诗？那算不算证据？能去消费者协会告他虚假宣传吗？！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精神，连隔壁大爷的呼噜声都显得不那么刺耳了，反而像战鼓在为她擂响复仇（主要是追债）的序曲。
“护士姐姐！” 梁婷猛地坐直，眼神灼灼，吓了护士一跳，“请问，这里有WiFi吗？密码多少？我得先查查，一千多年前的债务纠纷，诉讼时效过了没？”
护士：“……” 她默默掏出了对讲机：“喂，主任？精神科会诊能加急吗？对，就现在。病人症状…可能有点复杂。”
病房里，梁婷握着玉佩，对着空气咬牙切齿，仿佛在隔空喊话某个欠债不还的千年老赖。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也照亮了她病号服口袋里露出的一角——赫然是半块没来得及吃完、已经干巴发硬的现代压缩饼干。
古今乡愁，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荒诞又心酸的方式，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和解——都他妈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