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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发表时间: 2025-06-11 19:35:51

暴雨夜,我守着濒临倒闭的殡葬店数钢镚。

催租房东砸门:“晦气东西,明天就给我滚蛋!”

同行恶霸趁机落井下石,砸碎我的骨灰盒样品。

绝望之际,我收到父亲遗物——一本泛黄册子。

随手在房东名字后写下“死”字。

当晚他心肌梗塞被抬进ICU。

恶霸带人堵门时,我笑着在册子写他名字。他当场抽搐着跪地求饶:“我错了!我把店全送您!”

神秘人突然现身按住我的手:“生死簿不是这么用的。”

我翻开册子,发现下个名字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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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像是天漏了,粗大的水柱凶狠地砸在“福寿安”殡葬店那扇老旧的蓝色卷帘门上,发出沉闷又令人心慌的“砰砰”声,仿佛外面有个看不见的巨人在用拳头擂鼓。门框缝隙里,混浊的雨水像蜿蜒的小蛇,悄无声息地渗进来,在地上积起一小摊浑浊的水洼,倒映着店里唯一的光源——柜台上一盏光线昏黄、灯罩油腻的旧台灯。

沈默坐在柜台后面那把嘎吱作响的破藤椅上,背脊佝偻着,像一张被生活揉皱又勉强摊开的纸。他面前是同样斑驳掉漆的木柜台面,上面摊开着一本薄薄的、卷了边的记账本。几枚钢镚——一枚五毛,两枚一毛——被他用指腹反复捻着、拨弄着,在油污的灯光下闪着微弱的、可怜兮兮的金属光泽。每一次清点,都是徒劳。这个月,店里只卖出去两刀黄纸和一捆劣质的香烛,收入加起来还不到十块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陈旧纸钱味和劣质香烛燃烧后的呛人余味,混杂着雨水带来的土腥和铁锈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他盯着那几枚钢镚,试图从冰冷的金属里榨出一点明天的希望时,卷帘门猛地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

“哐!哐哐哐!”

粗暴的砸门声盖过了暴雨的喧嚣,像是要把这薄薄的铁皮直接捶烂。紧接着,一个尖利又充满嫌恶的破锣嗓子穿透雨幕和铁门,狠狠扎进沈默的耳朵里:“沈默!沈默!死在里面了没?开门!听见没有?开门交租!”

是房东王德发。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下意识地想把那几枚钢镚攥进手心藏起来,仿佛那是能证明他活着的最后一点尊严。但他最终只是微微挺直了僵硬的背,手指在冰凉的硬币上停住。

“王叔…”他清了清干涩发紧的嗓子,声音被砸门声和雨声吞掉大半,“您…您再宽限几天…等雨停了,我…我出去想想办法…”

“宽限?宽限个屁!”门外的王德发暴跳如雷,唾沫星子似乎都要喷到铁门内侧,“你这晦气玩意儿!一天到晚跟死人打交道,整条街的财气都被你这破店给冲没了!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明天!明天天亮前,要么交齐三个月的房租,要么给我卷铺盖滚蛋!带着你这堆死人的玩意儿,滚得越远越好!听见没有?晦气!真他妈晦气!”

“哐!”又是一记重锤砸在门上,震得整个铺面都在嗡鸣,柜台上的灯罩晃了晃,投下的光影也跟着一阵乱颤。

沈默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晦气”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在他心上。他低着头,看着柜台上那几枚孤零零的钢镚,在昏黄的灯下泛着绝望的光。雨水的冷气顺着门缝钻进来,缠绕着他的脚踝,一直凉到骨头缝里。

王德发的骂声和砸门声终于骂骂咧咧地远去了,被狂暴的雨声重新覆盖。沈默僵硬地坐着,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的泥塑。店里只剩下雨打铁皮和纸页偶尔翻动的窸窣声,死寂得可怕。就在这时,一阵嚣张的大笑混杂着摩托引擎粗暴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切开雨幕,猛地停在了店门口。

“吱嘎——”刺耳的刹车声。

沈默的心瞬间沉到谷底。是刘黑皮!那个盘踞在街尾“万福”殡葬店的恶霸,仗着有个混社会的表兄,平日里没少带人上门找茬,挤兑他的生意,嘲笑他的落魄。

卷帘门再次被粗暴地拍响,比王德发更肆无忌惮,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沈老板!沈老板!开开门呐!兄弟我来照顾你生意啦!哈哈哈!”刘黑皮那粗嘎的声音穿透门板,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默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躲不过,只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过去,用力拉起了沉重的卷帘门。

“哗啦——”铁门卷起。

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刘黑皮,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条粗得吓人的假金链子,雨水顺着他那张横肉丛生的黑脸往下淌,三角眼里全是幸灾乐祸的凶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黄毛小青年,抱着胳膊,斜着眼,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痞笑。雨水把他们身上的廉价皮夹克打得湿透,一股汗味和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

“哟,沈老板,脸色不太好啊?”刘黑皮夸张地探进半个身子,眼珠子在狭小、堆满纸人花圈、骨灰盒的店里滴溜溜乱转,像秃鹫在打量腐肉,“听说王老抠刚来过?啧啧啧,催命呢这是?要我说啊,你这破店早该关门大吉了!占着茅坑不拉屎,挡着我们‘万福’发财的道儿!”

沈默挡在门口,努力挺直腰背,声音干涩:“刘老板,有事说事。”

“没事就不能来瞧瞧老邻居?”刘黑皮嘿嘿一笑,猛地推开沈默,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他那双沾满泥水的脏靴子毫不客气地踩在店里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个污浊的脚印。他身后的两个黄毛也嬉皮笑脸地跟了进来,好奇又带着恶意地打量着店里那些纸扎的童男童女、金元宝、摇钱树,还有一排排陈列在架子上的骨灰盒样品。

“瞧瞧,瞧瞧!”刘黑皮走到一排最显眼、也是沈默店里为数不多还算拿得出手的仿红木骨灰盒样品前,随手拿起一个,掂了掂,又轻蔑地丢回去,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就这破玩意儿?糊弄鬼呢?纸壳子刷层漆吧?我们‘万福’那边,最次的都是真杉木芯!你这玩意,白送都没人要!”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沈默的头顶。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陷进肉里,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刘老板,看过了,请回吧。我这庙小,容不下您几尊大佛。”

“嘿!撵我?”刘黑皮三角眼一瞪,凶光毕露。他猛地转身,目光像毒蛇一样锁定沈默,向前逼近一步,带着浓重的烟臭味和雨水的腥气,“沈默,给脸不要脸是吧?行!今天老子就把话撂这儿!你这店,明天必须给我消失!识相的,自己收拾东西滚蛋,省得老子动手!不识相……”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残忍的笑意,目光扫过那些骨灰盒,然后猛地抬起脚!

“不识相,老子现在就帮你‘清仓’!”

话音未落,他那穿着厚重工装靴的右脚,带着一股狠厉的劲风,狠狠踹向摆放着骨灰盒样品的木架!

“不要!”沈默目眦欲裂,失声喊道,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挡。

太迟了!

“哗啦啦——咔嚓!哐当!!”

脆弱的木架哪里经得起这蓄满恶意的一脚?整个架子瞬间散了架,上面陈列的十来个骨灰盒样品如同被炮弹击中,稀里哗啦地滚落、砸在地上!红木漆面的盒子被摔得裂开大口子,露出里面粗糙的纸板内衬;陶瓷的盒子更是粉身碎骨,白色的、青色的瓷片和里面的填充泡沫溅得到处都是!碎片混合着雨水,一片狼藉。

一个裂开的纸板骨灰盒盖子,翻滚着,刚好停在沈默沾满泥水的鞋尖前。

店里死寂了一瞬。只有外面暴雨的咆哮声,还有骨灰盒碎片在地上滚动发出的细碎声响。昏黄的灯光下,那些破碎的骨灰盒残骸,像一地冰冷的尸骨。

两个黄毛看着满地狼藉,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刘黑皮满意地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沈默,露出一个极度残忍的笑容:“哟,不好意思啊沈老板,脚滑了!你看,你这东西也太不结实了,一碰就碎。啧啧,这质量,怪不得没人买!行了,兄弟我帮你处理垃圾了,不用谢!明天一早,我等着看你这晦气铺子关门大吉!走!”

他大手一挥,带着两个狂笑不止的黄毛,大摇大摆地转身,跨上门口轰鸣的摩托,消失在如注的暴雨中。只留下满地刺目的狼藉和那扇还在兀自摇晃、吱呀作响的破卷帘门。

沈默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掉了灵魂的石像。冰冷的雨水顺着门缝流进来,漫过脚面,浸湿了他破旧的鞋袜,那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冷。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脚边那个裂开的、露出廉价纸板内芯的骨灰盒盖子。那粗糙的纸板边缘,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笑着他的嘴。

完了。真的完了。

刘黑皮这一脚,踹碎的不只是骨灰盒,更是他最后一点微茫的希望和仅存的自尊。明天?别说房租,连修补这些样品的钱都没有。王德发会像赶一条流浪狗一样把他扫地出门。他能去哪?拖着这堆破碎的纸人和“尸体”去哪里?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不到愤怒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麻木,沉重得让他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他慢慢地、一点点地蹲了下去,背靠着冰冷的、布满水汽的柜台,蜷缩成一团。雨水浸透的裤管贴在腿上,冰凉刺骨。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一片一片,麻木地捡拾着脚边那些冰凉的、锋利的陶瓷碎片。碎片的边缘割破了指尖,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那点微弱的刺痛,反而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他还活着的证据。

就在这时,他的指尖在冰冷的碎瓷片和湿漉漉的泡沫颗粒中,碰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不是陶瓷的冰冷,不是木头的粗糙,也不是纸板的脆弱。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和厚重,像是一块历经岁月沉淀、吸饱了人气的古玉,又像某种极为坚韧的皮革。

沈默的动作顿住了。他僵硬地低下头,目光穿过一片狼藉的碎片堆,聚焦在那个东西上。

那是一个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包裹,约莫两个巴掌大小。包裹的外层,覆盖着一层深褐色的、布满细密纹路的厚实油布,油布表面被雨水打湿,呈现出一种深沉的、近乎黑色的光泽。油布被某种极其坚韧的、像是浸泡过桐油的麻绳紧紧捆扎着,绳结打得复杂而古老,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和神秘感。

包裹的一角,贴着一张小小的、已经严重受潮破损的快递单。上面的字迹被雨水和污迹晕染得一片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发件地址栏几个歪歪扭扭、几乎难以辨识的字迹:

“云…山…坳…?”

沈默的心猛地一跳。云山坳?那是他父亲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一个位于西南边陲、地图上都难以找到名字的闭塞山村!父亲五年前去那里收购一批据说年份极老的阴沉木料,之后就彻底断了音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留下这间摇摇欲坠的殡葬店和一笔沉重的债务。

这个包裹……是父亲的?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以这种方式出现?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双手因为激动和一种莫名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拨开压在包裹上的碎瓷片和湿透的泡沫,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捧了起来。入手的分量远超他的想象,仿佛捧着的不是一个小包裹,而是一块实心的铅锭。油布冰冷湿滑,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还有一丝……极其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庙宇中香火缭绕过的奇异味道。

他抱着包裹,踉跄着站起来,将它放在相对干燥的柜台上。昏黄的台灯光下,那深褐色的油布包裹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他颤抖着手,开始尝试解开那古老而复杂的绳结。绳结系得异常牢固,又湿又滑,他费了好大的劲,指尖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生疼,才终于解开。

油布被一层层掀开。

里面露出的,是一本……册子。

一本极其古旧、厚重,却又异常朴素的册子。

册子的封面和封底,是一种看不出具体材质的、非皮非木的深褐色厚板,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圆润光滑,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册页则是用一种极其坚韧、泛着淡淡米黄色的厚实纸张装订而成,纸张边缘并不规整,带着手工裁切的毛糙感。整本册子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沉甸甸的岁月气息和难以言喻的肃穆感。

沈默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和巨大的困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纸张厚实而挺括,翻动时发出一种轻微的、沙沙的脆响,像是枯叶摩擦。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原始的、带着细微纤维纹理的米黄色纸面。

他皱紧眉头,又快速地翻过几页。依旧是空白。整本册子,从第一页翻到最后,除了那种古老纸张特有的质地和颜色,空空如也!

这算什么?一本无字天书?父亲失踪五年,寄回来的就是这个?

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荒谬感瞬间冲垮了刚才那点微弱的希望。沈默只觉得浑身脱力,仿佛最后一点支撑也被抽走了。他苦笑一声,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身体向后重重地靠在藤椅上。破藤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店里回荡,充满了苦涩和绝望,“爸…你…你可真会挑时候…给我留了个…好念想啊…”

他闭上眼,任由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将自己吞噬。王德发狰狞的嘴脸,刘黑皮嚣张的大笑,满地狼藉的骨灰盒碎片……一幕幕在脑海里疯狂闪回。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王德发…刘黑皮…”他无意识地喃喃着这两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浸满了刻骨的怨毒。如果能…如果能让他们消失就好了…哪怕…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绝望的心湖里一闪而过。

就在他意识模糊、身心俱疲到极点的刹那,柜台上那盏昏黄的旧油灯,灯芯突然极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

“噗!”

火焰猛地向上窜起一小簇,颜色瞬间从温暖的橘黄,变成了幽冷的、近乎没有温度的惨白!这惨白的光线如同有实质的冰水,骤然泼洒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店铺!

沈默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让他瞬间头皮炸裂,血液几乎冻结!

在惨白灯光的映照下,店里那些原本死气沉沉、面无表情的纸人童男童女,它们脸上用粗糙颜料画出的呆板五官,此刻竟仿佛活了过来!所有的纸人,无论摆放在哪个角落,无论面向何方,它们的眼睛——那些用墨点或红颜料画出的空洞眼睛——此刻都齐刷刷地、死死地盯向了他!那是一种冰冷、空洞、毫无生机的凝视,带着一种来自幽冥的穿透力,直直刺入他的灵魂深处!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柜台上的那本原本空无一字的古旧册子,此刻竟自动地、无声地翻开了!翻到了第一页!

而就在那原本空白的米黄色纸面上,赫然浮现出三个墨色淋漓、铁画银钩、透着一股森然死气的大字!

——生死簿!

这三个字如同拥有魔力,又像是活物,在惨白的光线下微微扭曲、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冰冷气息!它们不是写在纸上,更像是从纸张的骨髓里,从时光的尘埃中,硬生生地爬了出来!

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字在眼前燃烧般烙入脑海。

“生…死…簿…”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惊骇欲绝的注视下,那三个大字的下方,原本空白的地方,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晕染开一般,一行行清晰、工整的墨色字迹,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字体古朴苍劲,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掌生死的威严。

姓名:王德发

阳寿:六十五载(已历六十一载零七个月)

籍贯:安南市东城区

生平概略:刻薄寡恩,贪吝成性,欺压良善,积怨甚多……

死因:心肌梗塞(待定)

判词:寿未尽,然孽债缠身,当受惊怖之苦,以儆效尤。

姓名:刘黑皮(刘大彪)

阳寿:四十二载(已历三十九载零九个月)

籍贯:安南市西郊

生平概略:逞凶斗狠,欺行霸市,作恶多端,怨气盈身……

死因:横死(待定)

判词:恶贯满盈,气数将尽,当受剜心剔骨之痛,以偿其罪。

一个个名字,一条条信息,冰冷地排列着,如同阎罗殿前的点名册。沈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王德发和刘黑皮的名字上,那“待定”的死因,那充满惩戒意味的判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恨意与眼前这超乎想象、诡异绝伦的景象交织在一起,点燃了他心底最深处那簇名为毁灭的火焰!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毒草般瞬间疯长,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写!写死他们!

这个念头一起,如同打开了某个禁忌的开关。柜台上,一本他平时记账用的、最普通不过的廉价软面抄,一支笔尖秃了半截的旧钢笔,旁边一个盛放印泥的塑料小盒,里面的朱砂印泥早已干涸结块……这些东西,此刻在惨白灯光的照射下,竟仿佛被赋予了某种诡异的联系。

沈默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狂热,所有的理智都被那汹涌的恨意和眼前这本“生死簿”的诱惑焚烧殆尽。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本古老神秘的册子,而是抓起了那本廉价的软面抄和那支秃头钢笔!

他的手抖得厉害,如同得了疟疾。他粗暴地拧开钢笔的笔帽,露出磨损严重的笔尖。然后,他一把抓过那个装着干涸朱砂印泥的小塑料盒,看也不看,就将那干秃的笔尖狠狠地、反复地戳进那暗红色的、硬得像石头一样的印泥块里!

一下!两下!三下!

坚硬的印泥块被笔尖刮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红色的碎屑簌簌落下。终于,磨损的笔尖上勉强沾上了一抹暗沉、粘稠、如同凝固血迹般的朱砂色。

沈默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软面抄空白的第一页。他握着那支沾着污浊朱砂的钢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在那廉价的横线纸上,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地写下了三个字:

王德发!

写完名字,他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动着,在那三个字的后面,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决绝,狠狠地、重重地画下了一个猩红的、扭曲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死!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薄薄的纸页!

“噗!”

就在“死”字最后一捺完成的瞬间,柜台上那盏旧油灯惨白色的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骤然熄灭!

整个“福寿安”殡葬店,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只有窗外暴雨的咆哮声,如同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黑暗中,沈默保持着书写的姿势僵在原地。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或者几分钟后?

“嘀嘟——嘀嘟——嘀嘟——!!”

一阵凄厉刺耳、撕心裂肺的救护车警笛声,由远及近,如同鬼哭般骤然划破了雨夜的死寂!那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紧迫感,无比清晰地从街口传来,越来越近,最终似乎就停在了……王德发家那个方向!

警笛声尖锐地刺激着耳膜,在暴雨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沈默猛地一哆嗦,从那种疯狂执笔的僵硬状态中惊醒过来。眼前是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天际的惨白闪电,短暂地照亮店内满地狼藉的骨灰盒碎片和那些在电光中显得愈发诡异的纸人轮廓。

救护车?王德发家方向?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全身,比雨水浸透的衣服更冷。他刚才做了什么?那本册子…那个名字…那个用朱砂写下的“死”字…难道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太荒谬了!一定是巧合!王德发那老东西本来心脏就不好,又贪财好色,指不定是收了租高兴过头,或者又去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

他拼命地摇头,想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擂得他肋骨生疼。他摸索着,颤抖着手指去够柜台上的火柴盒。黑暗中,他的手好几次撞到冰冷的骨灰盒碎片。

“嚓!”微弱的火苗亮起,点燃了油灯。

昏黄的光线重新笼罩小小的店铺。沈默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柜台——那本泛黄的软面抄还摊开着,第一页上,“王德发”三个歪扭的名字后面,那个猩红刺眼的“死”字,在灯下如同刚刚流淌出的鲜血,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光泽,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窗外的救护车警笛声已经远去,但那凄厉的余音仿佛还缠绕在耳边。

时间在死寂和沈默剧烈的心跳声中缓慢爬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瘫坐在破藤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角落里结着的蛛网,脑子里一片混乱。恐惧、惊疑、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窥探到禁忌的颤栗,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快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小时,也许更久。门外狂暴的雨声中,隐约夹杂起一些不同寻常的嘈杂人声,还有压抑的、带着惊恐的议论。

“……听说了吗?吓死人啊!”

“可不是!救护车都来了!”

“老王头?真是他?刚才还好好的,催完租回来就……”

“说是突然就倒下了,捂着胸口,脸都紫了!跟见了鬼似的!”

“啧啧,报应啊…平时那么刻薄…”

零碎的议论声透过雨幕和卷帘门缝隙钻进沈默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他猛地坐直身体,侧耳倾听,脸色在油灯下显得越发惨白。

真的是他…心肌梗塞…和那册子上浮现的“待定”死因…一字不差!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巧合!那本册子…那本“生死簿”…是真的!他写下的那个“死”字…是真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几乎让他窒息。但同时,一种更加强大的、近乎蛮横的力量,伴随着对刘黑皮刻骨的仇恨,猛地冲垮了这恐惧!

刘黑皮!砸店的仇!还有王德发这条老狗的下场!

沈默猛地低头,再次抓起了那本廉价的软面抄和那支沾着暗红朱砂的秃头钢笔!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剧烈颤抖,反而因为一种极致的冰冷和疯狂而显得异常稳定。他翻过一页,笔尖毫不犹豫地落下,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冷酷,在崭新的空白页上,重重写下三个字:

刘黑皮!

然后,笔尖饱蘸那暗沉如血的朱砂,在名字后面,画下了那个决定生死的、猩红扭曲的符号:

——死!

最后一笔落下,力道之大,几乎将薄薄的纸页戳穿!笔尖折断,发出轻微的“啪”声,一小截金属崩飞出去。

“呼——!”

店铺内,平地起阴风!那盏油灯的火苗猛地被压得只剩下绿豆大小的一点幽蓝,疯狂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打开了通往九幽地狱的门缝!

沈默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而疯狂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卷帘门,嘴角勾起一丝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刘黑皮…该你了…”

……

暴雨在清晨时分终于收敛了狂暴的姿态,转为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阴冷小雨。天空是铅灰色的,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再次坍塌下来。湿漉漉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泥土、垃圾和未散尽的雨水腥气的味道。

“福寿安”那扇伤痕累累的蓝色卷帘门依旧紧闭着,如同一个沉默的伤疤。

几辆引擎未熄、车身溅满泥浆的摩托车粗暴地停在门口,引擎发出不耐烦的低吼。刘黑皮依旧是那副青皮头、假金链子的打扮,只是脸上横肉绷得更紧,三角眼里凶光更盛,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狠戾。昨天王德发那老东西突然被救护车拉走,听说差点咽气,这事儿透着邪门,让他心里有点发毛。但想到沈默那小子今天必须滚蛋,这铺面唾手可得,那点不安立刻被贪婪压了下去。

“妈的,缩头乌龟!还不开门?”刘黑皮骂了一句,抬脚就朝卷帘门狠狠踹去!“哐当!”巨响在湿漉漉的清晨格外刺耳。

出乎意料,门并没有从里面锁死。这一脚力道十足,卷帘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竟被他直接踹得向上滑开了一大截,露出里面昏暗的景象。

一股浓重的纸钱和香烛味混合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下,店里还是昨天被砸后的狼藉模样,碎瓷片、纸板、泡沫散落一地。沈默就站在那片狼藉中间,背对着门口,面对着靠墙摆放的那一排排惨白脸孔的纸人。

听到巨响,沈默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刘黑皮和他身后两个黄毛小弟看清沈默的样子,都不由得微微一怔。

沈默的脸色是一种极不健康的灰白,眼窝深陷,布满了浓重的血丝,嘴唇也干裂起皮。但最让人心头一跳的是他的眼神——那里面没有他们预想中的恐惧、绝望或者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冰冷和漠然。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诡异的笑意。

“哟呵?沈老板,挺能扛啊?昨天砸得不够爽,今天特意等着兄弟我再给你‘送送行’?”刘黑皮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寒意,强撑着嚣张,一步踏进店里,故意踩在一堆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咔嚓”声。两个黄毛也跟着进来,抱着胳膊堵在门口,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狞笑。

沈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黑皮,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刘黑皮。

“妈的!哑巴了?老子跟你说话呢!”刘黑皮被沈默那死寂的眼神看得心头火起,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加上昨天王德发那事的阴影,让他更加暴躁。他猛地跨前几步,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烟味,伸出粗壮、满是横肉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狠狠揪住了沈默的衣领!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刘黑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默脸上,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竟将瘦弱的沈默硬生生从地上提起了几公分!沈默的脚尖勉强点着地,呼吸瞬间变得困难,脸色因为窒息而涨红。

“昨天怎么说的?让你滚!听不懂人话是吧?非得老子亲自动手把你扔出去?”刘黑皮狞笑着,三角眼里凶光毕露,“还是说,你想跟你卖的这些纸人一样,躺进那破盒子里?嗯?”

两个黄毛在后面哄笑起来,其中一个还故意踢飞了脚边一个纸人的脑袋。

衣领被死死扼住,勒得脖子生疼,空气被粗暴地剥夺。沈默的脸因为充血而涨得发紫,但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刘黑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瞳孔深处,那一点冰冷的、疯狂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浇了油的火焰,猛地炽盛起来!

就是现在!

刘黑皮还在唾沫横飞地咆哮,根本没注意到,沈默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右手,极其隐蔽地动了一下。他的拇指指甲,狠狠地、决绝地掐进了自己左手的掌心!

皮肉被刺破,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

剧痛让沈默的意识瞬间无比清醒。他借着身体被刘黑皮提起、两人几乎脸贴脸的瞬间,那只沾满了自己温热鲜血的左手,如同鬼魅般闪电般抬起!

不是攻击!而是……写字!

带着自己鲜血的食指,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和精准,在刘黑皮那油光发亮、满是横肉的额头上,用淋漓的鲜血,画下了一个极其简单、却又凝聚了无尽诅咒和审判意味的符号!

——死!

当那个猩红、扭曲、带着沈默体温的“死”字最后一笔,重重地按在刘黑皮眉心中央的刹那——

“噗!”

柜台上那盏昏黄的油灯,灯芯上那点本就微弱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整个“福寿安”!

“呃……?!”

刘黑皮那嚣张的咆哮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瞬间变成了一声短促、怪异、充满极致惊恐的抽气声!他揪着沈默衣领的手,如同被滚油烫到,猛地松开!

“嗬…嗬嗬……”

黑暗中,响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如同破风箱在拉动的急促喘息声。

紧接着!

“扑通!”

一声沉闷的重物倒地声!

“啊!!”堵在门口的一个黄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起来。

另一个黄毛也吓懵了,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哆嗦着按亮了屏幕光。

惨白微弱的手机光芒,如同舞台追光,颤抖着照亮了店铺中央的一小片区域。

只见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刘黑皮,此刻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抽搐着!他双眼翻白,只剩下浑浊的眼白,嘴巴大张着,发出“嗬嗬”的、如同溺水般的痛苦嘶鸣,涎水混合着白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淌下来,滴落在衣襟和地上。那张横肉丛生的黑脸,此刻扭曲得不成人形,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跳动、痉挛,呈现出一种极度惊骇、仿佛看到了十八层地狱般极致恐怖的青紫色!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骚臭味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刘黑皮的裤裆处,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湿漉漉的痕迹,黄色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到地上,混合着灰尘和碎屑。

他一只手死死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指甲把衣服都撕破了,在皮肉上留下道道血痕,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脏活生生挖出来!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挥舞着,似乎在驱赶着眼前某种只有他能看到的、无比恐怖的景象。

“痛…痛啊!!心…心被挖…挖出来了!!”他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充满了极致痛苦的哀嚎,“鬼!鬼啊!!别过来!别过来!!饶命…饶了我…啊——!!!”

那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如同地狱受刑的恶鬼在哀鸣,在昏暗、充满纸钱和死亡气息的殡葬店里回荡,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神经。

两个黄毛彻底吓傻了,手机光抖得如同风中残烛,脸上血色褪尽,牙齿咯咯作响,惊恐地看着地上如同蛆虫般翻滚哀嚎的刘黑皮,又看看站在阴影里、脸上溅了几点血迹、神情冰冷如同石雕的沈默。

“鬼…鬼啊!!”其中一个黄毛终于崩溃,发出一声比刘黑皮更凄厉的尖叫,连滚爬爬、手脚并用地朝着门口的光亮处逃去,中途还被地上的骨灰盒碎片绊倒,摔了个狗啃泥也顾不上,爬起来继续亡命奔逃。

另一个黄毛也如梦初醒,怪叫一声,跟着同伴屁滚尿流地冲出了“福寿安”,连摩托车都顾不上了,瞬间消失在湿漉漉的街角。

狭小的店铺里,只剩下刘黑皮那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痛苦的“嗬嗬”声,以及沈默冰冷而沉重的呼吸声。

沈默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蜷缩在地上、如同濒死野狗般抽搐的刘黑皮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刘黑皮似乎感觉到了沈默的靠近,那翻白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对上沈默那双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的冰冷眼眸。巨大的、超越死亡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

“饶…饶命…”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如同破锣摩擦般的哀求,沾满涎水和污物的脸上充满了卑微到极致的乞怜,“沈…沈爷…我错了…真错了…店…我的店…都…都给您…放…放过我…求…求您…”

他挣扎着,试图去抓沈默的裤脚,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蛆虫一样在秽物里蠕动。

沈默面无表情地看着。心中的恨意并未完全消散,但看着眼前这滩比垃圾还不如的烂泥,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奇异感觉,混合着刚才书写“死”字时那令人灵魂颤栗的消耗感,沉沉地压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了手,伸出食指,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未干的血迹。

刘黑皮看到那根沾血的食指抬起,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喉咙里发出“呃呃”的、极度恐惧的窒息声,身体猛地一挺,像是要彻底背过气去。

沈默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他只是用那带血的指尖,在空中对着刘黑皮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极致恐惧的脸,轻轻一抹。

仿佛擦去一件物品上的尘埃。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刘黑皮身体剧烈地一颤,抽搐骤然停止,翻白的眼睛死死瞪着沈默,然后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动。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店铺。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地上刘黑皮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垂死的呼吸。

沈默缓缓直起身,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还夹杂着一丝……空虚?他转过身,走向柜台,想要去拿那本诡异的、被他随手放在上面的软面抄。

就在这时。

“啪。”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甚至显得有些过分苍白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在了那本摊开的、写有刘黑皮名字和猩红“死”字的软面抄上!

这只手出现得毫无征兆!如同鬼魅!

沈默全身的汗毛在瞬间炸起!一股比刚才面对刘黑皮时强烈百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危机感,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他猛地抬头!

柜台旁,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穿着深灰色、样式极其古朴、仿佛从古画中走出来的长衫男人。男人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下颌线条异常清晰冷硬。他的目光,正落在软面抄上那个血淋淋的“死”字上,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万载寒冰,能冻结人的灵魂。

长衫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压着那本廉价的软面抄。他的指尖并没有用力,但沈默却感觉那薄薄的册子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生死簿,”男人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盘上,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冷意和不容置疑的古老韵味,“不是这么用的。”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沈默死寂的心湖中轰然炸响!他瞳孔骤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这个人…他知道!他竟然知道这本册子!而且,他称呼它为……生死簿?!

沈默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冰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店铺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那淅沥的雨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那长衫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如同古墓深处般冰冷沉寂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长衫男人似乎并不在意沈默的反应。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从软面抄上移开,缓缓抬起,落在了沈默脸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灵魂的审视力量。沈默感觉自己在那目光下无所遁形,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徒,连最隐秘的念头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借亡者怨气,行生杀之事,”男人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如刀,“你可知,此乃逆乱阴阳,自取死道?”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在沈默心上。逆乱阴阳…自取死道…他猛地想起写下王德发和刘黑皮名字时,那种灵魂被抽空的冰冷和疲惫,还有油灯熄灭时的无边黑暗…难道…代价不仅仅是疲惫?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长衫男人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时间,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片刻后,他按在软面抄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流拂过摊开的册页。

沈默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只见那本廉价的软面抄上,写有刘黑皮名字和猩红“死”字的那一页,那刺目的血字,竟如同被阳光暴晒的冰雪,开始无声无息地褪色、变淡!扭曲的笔画边缘模糊,那抹令人心悸的暗红迅速消融,仿佛从未出现过。几秒钟后,整个“死”字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刘黑皮的名字孤零零地躺在横线上,颜色也变得黯淡无光,像是隔了很久的旧墨迹。

与此同时,地上蜷缩着的、如同死狗般的刘黑皮,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突然变得清晰、急促起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痛苦余韵的抽气声,身体猛地一弓,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虽然依旧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但胸膛的起伏明显有力了许多,那股浓重的死气……消散了。

长衫男人缓缓收回了手,负于身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默脸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已然踏入泥沼、半身陷落的将死之人。

“借来的刀,终会割伤执刀的手。”他留下这句冰冷如铁的话,身形一晃。

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那深灰色的古朴长衫身影,在沈默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竟凭空变得模糊、透明,然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昏暗的空气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年线香燃尽后的冰冷余韵,证明着刚才那惊悚一幕并非幻觉。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了“福寿安”。沈默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长衫男人最后那句话,像冰冷的毒蛇,反复噬咬着他的神经。

借来的刀…割伤执刀的手…逆乱阴阳…自取死道…

他猛地一个激灵,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投向柜台上那本摊开的、刚刚经历了诡异变化的软面抄!

他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踉跄着扑到柜台前,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一把抓起了那本软面抄!他疯狂地、一页页地翻动着,粗糙的纸张在指尖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空白页…空白页…王德发那一页!他找到了!

“王德发”三个字后面,那个用干涸朱砂印泥写下的、猩红刺目的“死”字,依旧如同凝固的血液,狰狞地烙印在纸上!它没有消失!它还在!

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为什么?为什么刘黑皮的“死”字被抹去,王德发的还在?就因为…王德发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难道…难道写下名字只是开始?那个“死”字彻底生效的代价…尚未完全支付?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边缘,脚下是翻涌的、名为“代价”的黑暗。

不!他不能死!他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

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的恐惧——那本真正的册子!那本封面是深褐色厚板的、写着“生死簿”三个大字的古册!它在哪里?它一定知道答案!它一定记载着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在狼藉的店内疯狂扫视!

柜台面上…没有!昨天他随手放在这里了!

他扑到柜台后面,双手在堆积的杂物、账本、碎纸片中胡乱地翻找!没有!还是没有!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服,冰冷的黏腻感贴在皮肤上。他像疯了一样,转身冲向堆放骨灰盒碎片的角落,不顾锋利的瓷片,双手在冰冷的碎片里扒拉着…没有!

纸人堆里?没有!

货架底下?没有!

那本神秘的、如同拥有生命的“生死簿”,竟然……不见了!

就在他陷入彻底绝望的深渊,浑身冰冷,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阵微弱的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

柜台上,那本被他翻乱、扔在一边的廉价软面抄,无人触碰,却自动地、缓缓地翻动起来。

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死寂的店里格外清晰。

翻动的速度很慢,一页…又一页…最终,停在了靠近中间的一页空白处。

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他死死地盯着那空白的纸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在昏暗的光线下,在那片空白的横线纸上,一点墨迹,如同从纸张的骨髓深处缓缓渗出,无声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个名字。

一个他无比熟悉、无数次在户口本、在身份证上看到、在内心深处无声呼唤过的名字。

一个让他的血液在瞬间冻结、灵魂为之尖叫的名字!

——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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