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柔递来芙蓉糕时,我正嘬着糖醋排骨的指头。
"妹妹尝尝?"
我咧嘴一笑,将整盘倒入衣兜:"多谢,王爷最爱我攒零嘴。"袖中银针悄探,糕底红痕刺眼——哦,鹤顶红拌朱砂?
转身撞进李绪怀中,他捻起碎渣轻笑:"爱妃的兜,比本王的暗卫还好用。"
1
我趴在花轿里揉肚子。
胃袋咕噜噜震得红盖头直抖,外头喜娘脚步顿了顿。
“小姐别乱动!”翠儿隔着帘子掐我胳膊,“要端庄。”
“端庄能当饭吃?”我掀开盖头偷看街边糖糕摊,口水差点砸穿轿底板,“早知道往袖子里塞两笼包子——”
轿子猛地一颠。
我脑袋磕在窗框上,发髻里插的步摇叮铃哐啷掉下来。
翠儿掀帘子时正对上我叼着金钗的狼狈样,后头跟着的婆子们噗嗤笑出声。
“新娘子摔不得!”翠儿急得冒汗,搀着我往王府大门挪。
我左脚绊右脚跨过火盆,大红裙摆燎出个焦边。
“王妃当心。”冰凉手指突然扣住我手腕。
盖头下只能看见金线绣的蟒纹袖口,男人声音带着笑,“饿得腿软了?”
我盯着正厅八仙桌上的芙蓉酥咽口水,盖头一掀就扑过去。
雕花木盘突然被人举高,李绪晃着点心挑眉:“叫声好夫君听听?”
“王爷欺负人!”我蹦着去够他胳膊,翠儿在后头拽我腰带。
金冠歪到耳朵边,珍珠串子扫得脸颊发痒。
陈管家咳了三声才憋住笑:“该饮合卺酒了。”
我舔着嘴角糖渣跟李绪碰杯,他手腕突然一歪。
酒液全泼进我领口,冰得我蹦起来撞翻果盘。
桂圆红枣滚了满地,我蹲着捡了三颗塞进袖袋。
“留着半夜吃。”我冲目瞪口呆的丫鬟们眨眼。
暮色爬上飞檐时,我提着裙摆在花园乱窜。
假山石洞挂着灯笼活像巨兽牙齿,绕到第七圈终于抱住根朱漆柱子哀嚎:“翠儿!陈管家!来个人呐——”
“王妃走反了。”陈管家提着灯笼从月亮门转出来,“东厢房在...”
“嘘!”我猛地扯住他袖子。
夜风卷着半句冷笑飘过回廊,像是谁咬着牙说“...给她点颜色...”
陈管家皱眉侧耳时,那声音却散了。
我攥紧袖里沾灰的桂圆,后脖颈突然发凉。
灯笼照不到的暗处,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2
我正捏着糯米糍往嘴里塞,门帘哗啦一响。
十二道胭脂香扑进来,苏婉柔被丫鬟们簇拥着,裙摆扫过门槛像开屏的孔雀。"王妃姐姐——"她尾音拖得比糖丝还长,"辰时用膳不合规矩呢。"
"规矩能当饭吃?"我舔掉指尖糖霜,翠儿递来的杏仁茶咕咚吞下喉。
苏婉柔帕子掩住抽搐的嘴角:"姐姐该学学仪态。"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戳向水晶饺,"瞧瞧这满桌..."
"分你两个?"我把盘子推过去时故意手抖,虾仁馅溅在她鹅黄裙摆上。
"哎呀!"她尖叫着跳开,翠儿噗嗤笑出声。
茶盏碎裂声来得突然。
"我的汝窑杯!"苏婉柔指着翠儿,"你这贱婢——"
我按住要扑过去的翠儿,突然蜷成虾米:"嘶...这茶里掺了什么?"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劳烦妹妹替我请太医?"
苏婉柔脸色煞白倒退两步:"许是吃撑了..."
"哦?"我猛地直起腰,"现在又不疼了。"
她指甲掐进掌心,挤出假笑:"该去拜见宗亲长辈了。"
回廊拐角暗得瘆人,苏婉柔绣鞋突然横过来。
我踉跄着扶住栏杆,反手扯落她腰间帕子。
"妹妹帕子脏了。"我踩住那团丝绢碾了碾,歪头看她气红的耳尖。
假山后传来窸窣声。
"...前朝玉佩...苏姑娘房里有..."小丫鬟的声音被风吹碎。
我揪住翠儿的手骤然收紧。
回房后我反手插上门栓,翠儿正在点熏香。
"把熏炉灭了。"我盯着跳动的火苗,"你记不记得苏家祖籍?"
翠儿愣住:"说是江南..."
"前朝余孽最后消失的地方。"我咬开袖袋里藏的桂圆,甜味混着土腥气在舌尖漫开。
3.
我捏着翠儿的手腕在发抖。
烛火噼啪炸开,熏炉飘出的青烟呛得喉咙发痒。
"前朝余孽?"翠儿手里的铜香匙当啷掉在案几上,"那她混进王府是要..."
门轴突然吱呀作响。
我抓起桂圆壳砸过去,正撞上李绪玄色衣襟。
他两指夹住果壳,眼尾漾起笑纹:"王妃的暗器功夫见长。"
"来得正好。"我扯他袖口把人拽到熏炉旁,"苏婉柔有问题。"
他指尖在我掌心轻轻划圈:"王妃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说正事!"我甩开他的手,"她房里有前朝玉佩,丫鬟说漏嘴了。"
李绪眼底笑意骤然结冰。
他转身时玉佩撞在门框上,叮当声像碎冰碴子落进耳朵。
三日后我在荷花池边拦住送茶的小丫鬟。
银镯子塞进她手心时,她嘴唇哆嗦得像风里枯叶:"苏姑娘每旬初七都要焚香沐浴..."
假山后的对话声钻进耳朵时,我正趴在石缝里数蚂蚁。
苏婉柔的绣金裙摆扫过青苔,有个黑影罩在她头顶:"时机快到了。"
我踩断半截枯枝。
黑影瞬间消失,苏婉柔的绢扇抵住我咽喉:"姐姐迷路了?"
"找蛐蛐呢。"我抓了把草叶塞进荷包,"这只好,叫声像驴打喷嚏。"
翠儿盯着食盒里的豌豆黄直咽口水。
我拿银簪戳了三次,簪尖半点没变色。
"说不定真是赔礼..."
"你吃?"
翠儿头摇得像拨浪鼓。
窗棂外传来更鼓声,月光把糕点照得惨白。
我捻起块糕饼掰开,夹层里露出半片暗红花瓣。
4.
我捏着豌豆黄的手停在半空,翠儿喉头滚动的声音格外响。
"王妃可是身子不适?"刘嬷嬷跨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目光在我和食盒间转了个来回。
我掰开酥皮给她看:"苏婉柔送来的。"
刘嬷嬷食指抹了点碎渣捻开:"老奴在浣衣房见过这油纸——苏姑娘上个月摔坏药罐那次也用过。"
翠儿突然扑向墙角。
木柜后传来吱吱声,她揪着灰老鼠尾巴拎起来时,裙摆沾了三块青苔。
老鼠啃食碎屑的动作突然僵住,前爪在空中抓出残影。
我盯着它抽搐的肚皮,指甲掐进掌心:"装盒!
要最喜庆的那个描金红漆匣。"
苏婉柔院里的合欢树正在掉绒花。
我把食盒往石桌上一墩:"昨儿的豌豆黄真是甜到心坎里了。"
她指尖碰到匣盖上的铜扣,绢扇坠着的流苏晃出虚影:"姐姐喜欢就好。"
"特地给你留了半盒。"我拈起块糕点咬出月牙印,"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呀。"
绣金裙裾突然被茶水泼湿,苏婉柔起身时带翻了瓷盏。
我转头看见回廊转角的玄色衣角,故意把沾着口脂的糕点递到她唇边:"妹妹尝尝?"
李绪的皂靴碾过满地合欢花,苏婉柔脖颈渗出细汗。
我歪头舔掉指尖糖霜:"王爷也来一块?"
5.
我捏着糕点又往前递了递,糖霜簌簌落在苏婉柔绣着金线的衣襟上。
李绪扫了眼石桌上的红漆匣,嘴角扯出凉薄的笑:"婉柔近日胃口倒好。"
苏婉柔的绢扇"啪嗒"掉在地上。
她伸手要抢我手里的点心,被我灵巧地转腕避开:"妹妹躲什么呀?
昨儿送来的豌豆黄还剩半盒呢。"
翠儿突然从月洞门跑进来,捧着个竹笼嚷道:"王妃,厨房逮着偷吃的老鼠了!"笼子里灰毛老鼠正抽搐着口吐白沫,爪子上还沾着油纸碎屑。
李绪的玉扳指磕在石桌上发出脆响。
苏婉柔猛地站起来,茶盏滚落摔成八瓣:"定是有人栽赃!"
"上个月浣衣房打碎的琉璃药罐..."我歪头掰着手指,"前日西跨院病死的狸猫..."每说一句,苏婉柔的脸就白一分。
她突然抓住李绪的袖子:"王爷明鉴!"葱管似的指甲掐进玄色衣料,"是王妃嫉妒您疼我..."
我噗嗤笑出声,从袖袋掏出张泛黄的纸。
陈管家的字迹清清楚楚写着某月某日,苏姑娘亥时出府会面戴斗笠者。
李绪甩开她的手,眼神像淬了冰的刀:"拖去地牢。"
两个侍卫架住苏婉柔胳膊时,她发髻上的珍珠步摇刮过我耳畔:"孟长安,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我往李绪身后缩了缩,指尖勾住他腰带玉扣。
他伸手拢住我发凉的手腕,掌心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
暮色渐浓时,翠儿端着燕窝粥进来。
碗底压着张字条——苏婉柔的丫鬟招供,说她在城外有处秘密庄子。
我正要开口,王府西南角突然传来喧哗声。
李绪的暗卫跪在门外,衣摆沾着新鲜泥点:"禀王爷,东街发现二十余可疑人马。"
我手里的银匙"当啷"撞在碗沿。
李绪用绢帕擦去我嘴角的汤渍,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王妃怕了?"
院墙外传来打更声,比平日早了半刻钟。
6.
府外聚敌群,危机迫眉睫
我指尖捏着银匙发抖。
李绪突然把我嘴角的甜渍抹了,指腹蹭得我脸发烫:"怕就吃你的燕窝。"
"谁怕了!"我梗着脖子舔嘴角,"这冰糖放多了......"
赵将军的铠甲哗啦作响:"属下带人摸清对方底细。"他出去时撞得珠帘噼啪乱晃,我数到第三十七颗东珠时,暗卫满身血腥味冲进来。
"是前朝死士。"李绪手里茶盏裂了条缝,"二十三个。"
我攥皱了那张字条。
苏婉柔的庄子在城南,这些人却在城东——原来早有人混进京城。
"拿我盔甲来。"李绪起身时玉佩撞在我手背上。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突然抓住他袖口:"带我去角楼。"
角楼石砖硌得我后腰生疼。
李绪单手把我箍在箭垛旁:"数过星星就回去。"
城东槐树林里鸦群惊飞。
我掰着箭垛上的青苔:"他们穿的是粗布鞋。"
李绪挑眉看我。
"刚才暗卫靴底沾的泥里有碎麦壳。"我喉咙发紧,"城南庄子的佃农......"
他突然笑出声,震得我耳垂发麻:"陈管家教你的?"
我踢飞块小石子。
去年冬天我偷溜出府买糖炒栗子,在粮仓顶上蹲了两个时辰——这话打死不能说。
暮色染红西窗时,翠儿抱着我的狐裘找过来。
前院传来铁器相撞的声响,我扒着门缝看见赵将军在擦刀。
"用火油。"李绪把舆图拍在石桌上,"陈叔带人封死西侧门。"
我咬破嘴里的糖渍核桃。
原来王府地下有八条暗道,三条直通护城河——这混蛋上次还骗我说浴池漏水!
更鼓响到第二声,墙外突然传来竹哨。
李绪把我推进密室前,往我掌心塞了包松子糖。
箭雨撞上门板时,我舔到糖纸上的血味。
原来他拢住我手腕时,虎口早被碎瓷割破了。
7.
箭镞擦着我耳畔钉进木柱。
李绪的玄色衣袖翻卷如鹰,长刀横扫过三个黑衣人的咽喉。
"护住粮仓!"赵将军的吼声混着血腥气。
我缩在石柱后数糖纸,第十一张沾了别人的血。
林副将的锁子甲豁开道裂口。"他们冲着地牢!"他反手捅穿偷袭者的肚子,肠子挂上紫藤花架。
李绪甩给我半截断箭:"数到二十就进密道。"他腕骨擦过我的唇,咸腥盖过松子糖的甜。
刀光劈开灯笼,血溅上我绣鞋。
苏婉柔的尖笑刺穿厮杀声:"轩哥哥舍不得杀我?"
黑衣人突然从东墙翻进来,袖口银线绣着龙鱼。
李绪的刀尖顿了顿,我嚼碎第三颗核桃。
"撤!"敌方首领的青铜面具裂成两半。
翠儿拽着我躲开流箭,糖纸在掌心皱成团。
林副将跪倒在石阶前,剑柄抵着腹部的血窟窿。"王妃快走......"他咳出半口血沫。
我扯断珍珠项链甩向火把。
琉璃瓦炸开的瞬间,苏婉柔攥着翠儿的发簪抵在她喉头。
"放我们出城。"她指甲陷进丫鬟脖颈,"或者收尸。"
李绪的刀还在滴血,眉头压得比乌云还低。
我摸到袖袋里最后一颗核桃,硌得掌心生疼。
8.
苏婉柔的指甲陷进翠儿脖子,我摸到袖袋里最后一颗核桃。
李绪的刀尖在抖,血珠砸碎在青砖上。
"放我们出城。"她又把簪子往里送半寸。
慕容先生的黑衣扫过台阶:"前朝余孽还剩多少据点?"他剑穗缠着块玉牌,"说出来,我保你全尸。"
翠儿的眼泪滴在我绣鞋的血迹上。
我数着苏婉柔睫毛抖动的次数,第三次时抬脚踢飞核桃核。
核桃砸中她膝窝的瞬间,林副将从廊柱后扑出来。
血窟窿里的肠子拖在地上,他整个身子压住苏婉柔右臂。
"跑!"我拽着翠儿滚下三级台阶。
苏婉柔的短刀捅进林副将胸口时,慕容先生的剑挑飞了她鬓边珠花。
李绪的刀横在她颈侧,刀口凝着昨夜的桂花蜜。
"你输了。"我捡起滚落的核桃核。
她突然笑起来,喉咙里挤出咕噜声。
黑血从嘴角涌出时,她盯着我腰间松子糖荷包:"你会梦见我的......"
慕容先生用帕子包住她抽搐的手腕:"毒囊缝在牙缝里。"他转向东墙缺口,"还有七处暗桩没清。"
李绪擦刀的手顿了顿。
翠儿哆嗦着替我拢头发,扯断三根缠着血块的发丝。
林副将的血浸透我半边裙摆,他手指还勾着苏婉柔的衣带结。
我掰开他掌心,里面攥着颗发霉的松子糖。
"收网吧。"慕容先生吹响银哨。
墙外传来重物坠地声。
我数到第十一声时,李绪掰开我攥着核桃核的手:"指甲劈了。"
灯笼火光照亮他袖口龙纹,银线绣的龙鱼缺了片鳞。
9.
血沿着青砖缝爬进我的鞋底。
赵将军带人把尸体拖走时,慕容先生正用银针挑林副将伤口里的毒。
“多谢。”李绪擦刀的帕子飘到苏婉柔脸上。
慕容先生割开林副将的衣领:“谢你自己娶了个活靶子。”他指间银光一闪,带血的刀片钉在柱子上,“暗桩清完了。”
翠儿抖着药瓶给我涂金疮药,药粉簌簌落进我染血的袖口。
林副将突然抓住我的穗子:“糖...荷包...”
我把松子糖塞进他嘴里。
他喉咙滚动两下,昏死前还咬着我的半片指甲。
李绪捏碎手里的核桃壳。
“王爷该换件衣裳。”我数着他袖口龙鳞的缺口,“第三十六针漏了银线。”
他反手扣住我手腕:“王妃倒是数得清楚。”
慕容先生拔针时溅了我一脸血。
李绪的拇指擦过我眉骨,桂花蜜的甜腻混着血腥气钻进鼻孔。
“西厢房空着。”他突然说。
我掰开林副将攥紧的拳头:“这糖都长绿毛了。”发霉的松子黏在他掌纹里,像条扭曲的毒蛇。
翠儿尖叫着打翻铜盆。
五更天时下起雨。
李绪站在廊下看人抬尸首,龙纹袖口被雨水泡得发白。
我数到第七具尸体时,他往我嘴里塞了块山楂糕。
“酸。”我吐在他掌心里。
他蜷起手指笑:“比陈醋酿的松子糖如何?”
慕容先生走时顺走了我半包梅干。
翠儿给林副将喂药时烫红手背,赵将军的刀柄上还缠着苏婉柔的头发。
我掀开林副将的被子:“伤口该换...”
李绪拎着我的后领子拽到屏风后:“王妃不如先换衣裳。”他指尖划过我颈侧血痂,“再深半寸,糖炒栗子都救不了你。”
我咬开他腰间的荷包绳:“王爷袖口的龙鳞...”
“明日让绣娘补上。”他突然捏住我下巴,“补三十六针?”
雨停时我数完三十四具尸体。
翠儿趴在药炉旁打盹,林副将的呼噜震得床板响。
李绪的刀搁在妆台上:“过来。”
我数着他睫毛上的烛影,第七下时他按住我肩膀:“别碰那个荷包。”
“松子糖要潮了...”
他突然咬破我唇上的血痂:“明日让老陈买新的。”
七日后林副将能下地时,王府桂花开了第二茬。
翠儿学会用银针挑蟹黄,赵将军的刀柄缠上了新穗子。
“王妃该学看账本。”李绪把算盘推进莲子羹里。
我舔着勺沿的桂花蜜:“第八页少记三两银子。”油酥饼的渣子掉在墨迹上,“西街铺子的掌柜换了三任。”
他抽走我发间的银簪:“明日带你去吃炙羊肉。”
慕容先生来信那日,老陈搬空了西市的糖铺子。
我蹲在库房数松子罐时,李绪往我荷包里塞了把金瓜子。
“坠得慌...”
他系绳结的手勒紧我腰侧:“比林副将抓你袖子时还沉?”
秋猎前夜我弄丢了装松子糖的荷包。
李绪策马带我出城时,马蹄踩碎了官道上的薄霜。
“栗子烤糊了!”我扒着车窗喊。
他突然勒紧缰绳。我撞进他怀里时,闻见龙涎香里混着梅子酒味。
湖水溅湿我绣鞋的瞬间,我攥住了他腰间的穗子。
锦鲤跃出水面时,我看见他袖口的龙鳞闪着银光。
“闭气!”
水漫过下巴时,我咬开了荷包里的松子糖。
李绪的袍角扫过我眼皮,龙纹金线勾住了一串气泡。
10.
湖水呛进喉咙时,我死死攥着李绪的玉佩穗子。
他玄色衣角擦过我手背,锦鲤摆尾的力道把我甩向更深的水域。
"孟长安!"
墨色人影劈开水面。
我蹬掉浸水的绣鞋,松子糖在舌尖化开最后一点甜味。
白梅香撞散腥气,龙纹金线缠住我手腕。
暗流突然裹住脚踝。
"底下..."我吐出一串气泡,腰间的金瓜子拽着人下沉。
李绪单手划水的节奏乱了,喉结擦过我额头。
岸上传来柳儿的尖叫:"竹竿!快拿竹竿!"
三根青竹戳破水面,离我的指尖始终差半寸。
李绪突然松开手,暗流卷着我撞上他胸膛。
我听见玉扣崩断的脆响。
"闭眼。"
水草缠住他的金冠。
我数着他睫毛上坠着的气泡,在第八个炸开时摸到冰冷石壁。
暗流变成漩涡,绣着龙纹的广袖突然罩住我口鼻。
"咬我袖子。"
石壁裂开豁口时,岸上的哭喊声突然消失。
我后颈撞上凸起的石块,满嘴铁锈味里混进一丝甜香。
李绪的手掌垫在我后脑,龙涎香浸透了最后半颗松子糖。
黑暗吞没我们时,我踢到块滑溜溜的东西。
李绪闷哼一声,系着我荷包的银链缠上他手腕。
坠痛突然消失的瞬间,有凉丝丝的东西钻进鼻孔。
"咳...你的糖..."
他声音像隔了层油纸。
我摸索着去捂他的嘴,指尖碰到两片湿润的冰凉。
11.
我呛出一口水。
冷空气刺得喉咙生疼,李绪的衣襟还缠在我指节上。
"活...活着?"我声音劈了叉。
"别松手。"他胸腔震得我耳膜发麻。
湿透的银链硌在我锁骨处,坠着半截松子糖。
苔藓的腥气里亮起两点幽光。
"退后!"李绪把我拽到背后。
他靴底碾碎几颗珍珠大的气泡,我这才看清那是个磨盘大的龟壳。
龟壳上的纹路突然扭曲成旋涡状。
老龟抬起脖子时,我数清了它眼睑上的七道褶。
"擅闯者死。"
李绪的剑尖抵住龟壳裂缝:"我们走水路误入此地。"
老龟的爪子拍碎一块钟乳石。
碎渣擦过我裙角,李绪的剑柄瞬间压住我后腰。
"小丫头说。"老龟的竖瞳转向我,"这湖底埋着什么?"
我指甲掐进掌心。
去年中秋偷听爹爹和风水师的对话突然蹦出来——"龙眼镇邪......"
"镇龙石!"我嗓子劈得更厉害了,"湖底压着前朝斩龙脉的镇石!"
老龟的爪子顿在半空。
李绪喉结动了动,松子糖的甜味突然浓得呛人。
"有趣。"老龟背甲上的旋涡纹开始顺时针转动,"走巽位。"
石壁裂开的瞬间,李绪掐着我的腕子把我推进去。
荧光苔照亮通道时,我摸到他虎口渗血的牙印。
"跑!"
背后传来鳞片剐蹭石壁的声响。
十几条长着人牙的鳗鱼弹射过来,李绪的广袖卷飞三条,腥臭的黏液溅上我后颈。
"低头!"
我缩脖的刹那,剑风削断一截偷袭的触须。
黏糊糊的玩意挂在我发簪上晃荡,李绪的喘息声重得像破风箱。
"左边!"我瞥见老龟壳上的反光。
通道尽头的光亮突然被黑影吞没。
李绪把我甩到岩缝里时,我看见他割破的袖口里翻出森森白骨。
"待着别动!"
他转身的瞬间,我攥住那截染血的银链。
荧光映出岩壁上密密麻麻的凸起——全是嵌着人指甲的贝类。
怪物的嘶吼盖住了我的心跳。
李绪的剑锋开始发钝,我看到他格挡时踉跄了半步。
血珠顺着银链滑进我掌心,松子糖的碎渣黏住睫毛。
当第十三条鳗鱼缠上李绪小腿时,我发现他的手臂在抖。
12.
我攥着银链的手被碎石划破。
李绪后腰撞上岩壁的闷哼让我喉头发苦,那些长满人牙的鳗鱼正在啃他的剑柄。
石棱扎进掌心时我尝到血腥味。
指甲盖大小的松子糖渣突然从睫毛掉进眼睛,疼得我飙泪——李绪今早偷塞给我的。
"接着!"老龟突然把龟壳竖起来当盾牌。
三条鳗鱼撞在上面发出脆响,我看到他龟甲裂开的缝隙里渗出蓝光。
李绪的广袖被撕成布条,他右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抓起脚边的尖石扑过去,碎石硌得膝盖生疼。
"回去!"他厉喝时被触须缠住脖子。
腥臭黏液糊住我半边脸,我闭眼把石头砸向最近的鱼头。
血溅进我嘴里,咸腥味激得我发疯。
第十次砸中滑腻鱼鳃时,老龟突然发出浑厚的低吟,整个洞穴的水纹开始倒流。
鳗鱼群像被冻住似的僵在半空。
李绪的剑尖挑开缠在我脚踝的触须,血糊糊的手把我拽到身后。
蓝光突然照亮整个洞穴。
神秘女子赤足踩在漂浮的蚌壳上,发间别着会发光的珊瑚。
那些可怖的生物瞬间缩进岩缝。
"情义难得。"她的声音像珍珠落进玉盘。
李绪剑尖微垂,把我挡得严严实实。
老龟突然匍匐行礼,龟壳上的裂痕开始自动愈合。
神秘女子弹指点在我眉心,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喷嚏。
"拿着。"她塞给我一颗温热的珠子,"等它变烫时,往西跑。"
村民举着火把涌来时,李绪突然栽倒在我肩上。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我耳后:"王妃刚才......挺凶啊。"
我攥着珠子没说话。
他袖口残留的松子糖香混着血腥味,让我想起岩缝里那捧染血的饴糖。
月光照在珠子上时,我看见里面有游动的金丝。
王府屋檐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陈管家提着灯笼的身影越来越近。
13
我把珠子对着烛火转了三圈,金丝还是乱糟糟的。
窗棂被雨打得噼啪响,松子糖的香气突然淡了。
"这破珠子真能..."我把锦囊往桌上一甩,半颗糖骨碌碌滚进砚台。
"王妃说谁破?"
李绪的衣角扫过门框,沾着夜雨的寒气。
他两根手指捏起湿漉漉的珠子,金丝突然拧成箭头形状直指西边。
我抢回珠子塞进前襟:"王爷夜闯闺房就为说这个?"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你手在抖。"他忽然扣住我腕子,指尖按在跳动的脉搏上,"第七日了。"
珠子的温度透过衣料烫着皮肤,我甩开他后退两步。
房梁上传来瓦片轻响,像猫爪踩过积雪的声音。
"房顶..."我刚张嘴就被捂住了嘴。
血腥味混着松香扑面而来,李绪贴着我的耳垂轻笑:"王妃数到三。"
"一——"
铜镜映出窗外黑影。
"二——"
珠子的金丝绞成死结。
"三!"
破窗声和我的尖叫同时炸开。
黑衣人刀光劈碎珠帘,我抓起滚烫的珠子砸向烛台。
"接着!"
李绪扬手接住飞过去的锦囊,黑衣人刀锋急转。
我趁机抄起矮凳砸向他后颈,却被他反手掐住喉咙。
"珠子交出来。"
冰凉的刀刃贴上脖颈,我盯着他蒙面布下狭长的眼睛:"你睫毛沾雨了。"
趁他愣神的刹那,我咬住他虎口。
腥甜漫进口腔的瞬间,李绪的剑尖挑飞了面巾。
"苏家余孽?"我盯着那人眼尾红痣。
黑衣人突然把我甩向冲进来的护卫,翻身跃上房梁。
珠子的金丝突然绷直,扯着我手腕朝西边窗户撞去。
"拦住她!"
李绪的喊声被雨声吞没。
我撞开窗棂的刹那,看见三十柄钢刀出鞘的寒光。
黑衣人被逼到庭院角落,金丝却拽着我往反方向跑。
"王妃!"
李绪的剑擦着我耳畔飞过,钉住黑衣人翻墙的衣角。
二十个护卫形成合围之势,雨幕中亮起层层叠叠的火把。
我攥紧发烫的珠子转身,正对上李绪滴血的剑尖。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忽然笑出声:"砸人的架势跟抢松子糖时一模一样。"
14.
黑衣人袖中炸开一团白烟。我呛得眼泪直流,听见瓦片碎裂声。
"伤着没有?"李绪捏着我手腕,剑尖还在滴水。
他睫毛果然沾着雨珠。
我甩开他的手,"查珠子。"
李嬷嬷的银镯碰着茶盏叮当响:"老辈人说这珠认主,会引着主人找碎片。"她盯着我腕上金丝,"前朝覆灭时碎成三块。"
李绪擦剑的手顿了顿。
灵虚道长拂尘扫过珠面,檀香突然浓得呛人。"玄天珠。"他指腹蹭过珠内血丝,"集齐三块能改山河气运。"
屋外传来乌鸦惨叫。
黑衣人踹开道观门时,我正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他眼尾红痣在火光中跳动:"把珠子喂给王妃陪葬吧。"
二十个蒙面人举刀扑来。
翠儿抄起香炉砸中一人膝盖,陈管家用铜锁勒住另一人脖子。
李绪的剑刺穿第三个黑衣人咽喉,血溅在我新买的石榴裙上。
"躲好!"李绪把我推进神龛。
他左肩被刀划开血口,还在笑:"赔你十箱裙子。"
珠子烫得手腕发麻。
我背靠冰冷神像,听见自己心跳比打雷还响。
黑衣人砍翻两个护卫,刀刃离李绪后心只剩三寸。
我攥紧珠子闭眼。强光突然刺破眼皮,听见有人惊叫:"眼睛!"
15.
珠子烫得我手心生疼。
黑衣人的刀尖抵在李绪背心时,我咬破舌尖朝珠子啐了口血沫。
血珠滚进珠芯,金光炸成盾牌。
"闭眼!"我吼得破了音。
强光吞了半个道观,黑衣人捂着眼惨叫。
李绪的剑擦着我耳畔刺出,削掉那人半截发冠。
灵虚道长甩着拂尘冲过来:"玄天归位!"
我腕上金丝突然绷直,拽着我扑向神像。
额头撞上神像底座时,三块碎珠在我手心拼成浑圆。
黑衣人的刀劈在我头顶三寸,被金光弹成碎片。
"杀!"李绪的剑捅穿黑衣人右肩,血溅在我刚捡的栗子糕上。
我心疼得直抽气:"我的桂花酥!"
"赔你二十盒。"李绪反手割断偷袭者的喉管,血点子落在他翘起的嘴角,"要杏仁馅的?"
黑衣人踉跄着撞翻香案,眼尾红痣沁出血:"你们根本不懂......"他咳着黑血笑,"北疆铁骑......"
李绪剑尖挑开他衣襟,露出半块青铜腰牌。
我蹲在旁边啃沾了血的桂花糕:"咸了。"
三日后御书房,皇帝摩挲着青铜腰牌冷笑:"北漠王好胆量。"他忽然转头看我,"听说王妃用玄天珠挡刀时,还在护着点心匣子?"
我咽下嘴里的玫瑰酥:"民以食为天。"
李绪踹了下我裙底乱晃的腿:"她拿珠子弹瓜子玩。"
灵虚道长进殿时带进一阵糖炒栗子香。
我嗅着味儿摸到他道袍暗袋,掏出包还烫手的栗子。
"珠子认主。"老道抢回两颗栗子,"保王府百年无虞。"
回府路上,李绪突然攥住我黏着糖霜的手:"当时怕吗?"
我舔掉指尖糖渣:"怕桂花糕烤糊了。"
他气笑出声,突然往我嘴里塞了块杏脯。
酸甜汁水漫开时,我听见他贴着耳垂说:"明日带你去吃全蟹宴。"
后来我们常蹲在王府房顶啃炸鹌鹑。
灵虚道长在院里煮火锅,总被翠儿抢走鱼丸。
陈管家举着账本追我们:"屋顶瓦片又被王妃踩碎三块!"
深秋某夜,李绪往我被窝塞了包栗子。
我迷糊着啃完,摸到颗冰凉玉佩。
月光漏进来,照见玉佩背面刻着"悦"字,镶着三粒碎珠似的红宝石。
"聘礼补给你。"他把我沾着栗子渣的手指含进嘴里,"咸王妃。"
我踹他小腿:"我要吃酒酿圆子。"
更鼓响过三声时,小厨房亮起烛火。
我趴窗台上看李绪挽着袖子揉糯米粉,面颊沾了道白印子。
今早苏婉柔被押往北疆时,还骂我靠吃货人设装傻。
其实她不懂,有人盛虾饺时多给我两只,有人擦剑时替我剥核桃,有人总在生死关头记得赔我点心。
桂花香漫进寝殿时,我摸着腕间金丝想,当条咸鱼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