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年,我在孤儿院遇到了被人贩子丢掉的顾允川。
我替他挨打,给他饭吃,和他一起乞讨。
后来,顾家找回顾允川,顾允川执意带我回了顾家。
我以为顾允川会像他承诺过的那样,和我结婚。
可他却转头向合作伙伴的女儿求了婚。
他说:“她一个又臭又脏的乞丐,就是个累赘。”
我攥着手里的脑瘤诊断书,麻木地想:
一个月以后,你就可以彻底甩开我了。
1.
“我真的只能活一个月了么?”我问医生。
医生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最多一个月,你脑子里的肿瘤就会破裂。”
“这一个月,头疼、流鼻血以及暂时性失明都是正常的。”
我点点头,攥紧了手里的诊断单。
医生又问:“你家里人呢?这种时候还是得让家人陪着才好。”
听了这话,我心里针扎似的疼起来。
我扯起嘴角,对医生说:“他工作忙……来不了。”
顾允川要是知道我要死了,会难过么?
应该……会的吧,毕竟他还是爱过我的。
可如果爱我,又为什么在陪我来医院检查的途中,因为林茉茉一个电话就把我抛下了呢?
那我死了,对他来说,算不算解脱?
2.
回到顾家,发现花园里聚集了一群人,非常热闹。
好像是在举办宴会。
我虽在顾家住了几年,但因为当过乞丐,这些豪门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向来看不上我。
之前顾允川还会护着我,把瞧不上我的人打一顿。
但流言蜚语太伤人,他也渐渐疏远厌弃我了。
我不想引人注意,只想悄悄回房间。
本来在一旁受人吹捧的林茉茉突然叫住了我:“宁汐姐姐!”
她过来,状似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让我看她脖子上的项链。
“你看,这是允川哥哥给送我的,庆祝我在学校里拿了奖!”
“好看吗?”
原来是因为林茉茉在学校拿了奖,顾允川才特地抛下我给她庆祝。
项链上硕大的粉钻反着光,有些刺眼。
我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只好僵硬地回答:“好看。”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
“你瞧瞧她那傻样儿,肯定是嫉妒了!”
“哎呦,可别抬举她了,她一个臭乞丐又不识货!”
“叫花子也敢跟茉茉比?”
这些人的嘲笑,以及林茉茉眼里的得意,我早已习以为常,无意争辩。
头晕已经慢慢转化成了头疼。
我麻木地问:“我能走了么?”
林茉茉冲我狡猾一笑。
下一秒,项链被她直接丢进了湖里!
“啊!”林茉茉尖叫一声,攥紧了我的袖子。
尖锐的指甲扎进我的胳膊,传来刺骨的疼。
“宁汐姐姐!这可是允川哥哥送我的!你就算是嫉妒我,也不能把项链扔进湖里啊!”
我使劲挣开她:“我没有!”
被林茉茉抓过的手臂流下血来,我用力捂住,可血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这时,顾允川出现了,将林茉茉揽进怀里,一把推开了我!
林茉茉在顾允川怀里小声啜泣。
顾允川低头吻了吻她,小声安慰。
白天在医院,医生说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还算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而一看见顾允川,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蔓延上来。
我的眼圈红了。
“我……”
我本想说,顾允川,医生说我生病了。
我快死了。
我好疼。
可我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顾允川冷冷道:“下去捡。”
3.
初冬夜里的湖水可真凉。
寒意像是尖刺,扎进腿里。
我的手浸在水里,来回摸索。
等我摸到那条项链时,距离我跳进湖里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头痛愈演愈烈,仿佛有把尖刀插进头里,来回翻搅。
我爬上岸边,忍着疼,手抖着把项链递给林茉茉。
林茉茉却像是看见了垃圾一样,往顾允川怀里缩。
“我不要,太脏了。”
顾允川被她的小脾气逗笑了,抱她抱得更紧。
“那我们就不要了。”
又瞥了我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我把项链丢在一边,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几步,剧烈的头痛传来。
下一秒我便失去了意识。
只是昏昏沉沉间,好像有人在抱我。
那怀抱那么暖,像是很多年前,顾允川的怀抱那样暖。
4.
我九岁那年,在孤儿院遇到了顾允川。
当时的孤儿院院长贪财,规定年满七岁的小孩每天必须交够保护费。
至于七岁的小孩从哪里弄钱,不重要。
去乞讨去偷去抢去骗,都无所谓,能把钱交上就好。
如果交不上,轻则不给饭吃,重则用棍子打个半死。
顾允川跟我这种从小长在孤儿院的不一样,他是之后来的。
据说顾允川先是被拐卖,中途发烧治不好,人贩子就把他扔在了半路,被院长捡了回来。
顾允川好面子,永远交不够保护费,永远在挨打。
我觉得他可怜。
所以在他拉不下脸乞讨时,我会把我讨的钱都给他。
连我偷偷攒钱买的烧饼也会分他一半。
挨打的人变成了我。
半夜,顾允川看着我身上的伤口一直哭。
我安慰他:“我都被打习惯了,不疼的!”
其实怎么会不疼呢?
我在棍棒的阴影下长大,甚至看见那根棍子就会发抖。
我只是不想他内疚,不想他心疼。
寒冷的冬夜里,他抱着我缩在墙角。
他说:小汐,等我找到家,我就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他说:小汐,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
他说:小汐,我爱你,等回家我就娶你。
我只当是傻小子说胡话,没放在心里。
过了几年,真的有人来找顾允川。
顾允川的父母来了,还带来了一整个车队,声势浩大。
那些车又宽敞又气派,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顾允川要带我走。
但我很害怕,顾家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很陌生,那是另一个世界。
我说我不走。
院长被查办了,孤儿院换了新的负责人,是个很和蔼很温柔的阿姨。
我想留下来,帮她照顾年纪更小的孤儿。
顾允川却说他离不开我。
我还是心软了。
到了顾家,顾允川开始时对我特别好。
我什么都不懂,闹出了很多笑话。
顾家的佣人私下里偷偷笑话我。
顾允川知道了,直接把人打了一顿,丢出了顾家。
又和他父母大闹一通,把家里的佣人和保姆全换了一遍。
顾允川是爱过我的,我比谁都清楚。
可惜,这份爱意抵不过流言。
我的经历逐渐在整个圈子里传遍了。
连带着顾允川都受到奚落。
他好像真的累了,逐渐疏远我。
更在林茉茉出现后,像丢垃圾一样丢开了我。
我成了他们取笑的玩意儿。
好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结束什么?”
旁边传来冷淡低哑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
顾允川坐在旁边,正为我擦脸。
听到我的梦话,眼神冰冷。
5.
“没什么,”我侧脸,避开他的触碰。
顾允川神色更冷。
他攥住我的手臂,重复一遍:“我问你,结束什么?还是你想去哪儿?”
“嘶——”我抽了一口气。
顾允川的手正好压在了我胳膊的伤口上。
他拉开我的袖子,看着上面已经干涸的伤口。
“这是茉茉弄的?”
我没说话。
“你别怪她。”顾允川说,“茉茉一个小女孩儿,着急了控制不住力道很正常。”
“况且这件事是你做错在先。”
我坐直身体,说:“我没错,项链不是我扔的,是她自己丢下去的。”
“胡说,”顾允川皱起眉,“你怎么都学会撒谎了?”
“茉茉这么爱我,怎么可能把我送的东西扔掉?!”
“明天去跟茉茉道歉,茉茉脾气好,不会跟你计较的。”
我硬声道:“我不!”
顾允川气极,猛地站了起来。
“宁汐,你脾气越来越大了。看来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他想了想,决定罚我:“你这几天不要吃饭了,好好反省反省!”
6.
被宣告死期的第五天,我忍着饿缩在墙角。
我饿得要命,只好半夜下楼找吃的,却发现偌大的厨房空空荡荡。
吃的都被锁起来了。
我翻了半天,在柜子的角落里发现了半碗剩米饭。
应该是佣人疏忽,不小心放在这的。
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没有筷子,只好用手抓。
那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孤儿院里吃不饱的时候。
只听“刺啦”一声,漆黑的夜空中绽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无数朵烟花冲上夜空,猛地炸开,照亮了我的脸。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跑出了屋子。
顾允川竟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
那时还在孤儿院,过年的时候有人放烟花。
我觉得好看,但买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顾允川答应我,以后每年我过生日都会给我放烟花。
我以为有了林茉茉,他就把这个约定忘了。
没想到他还记得。
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再爱顾允川了。
没想到这一刻,叫做爱意的东西又在我心里不断弥漫。
我欣喜万分地跑进院子。
顾允川已经在那里了。
“允川……”我开口叫他。
在看到他对面的林茉茉时,住了口。
顾允川注意到了我,却只冷淡地看我一眼,便转开了头。
他向林茉茉单膝下跪。
在漫天烟花中,他柔声说:“茉茉,嫁给我吧!”
周围的人欢呼起来,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顾允川低头,温柔地吻上林茉茉的唇,林茉茉勾住了他的脖颈,热情地迎合他。
其他人的欢呼声更大了。
我站在树下的阴影里,呆呆地望着他们。
有人注意到了我。
细碎的嘲笑声又来了。
“她不会以为烟花是给她放的吧?”
“她哪来这么大的脸。”
“脸皮够厚的。”
我落荒而逃。
7.
过了几天,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包里摸到了诊断单。
要不要告诉顾允川呢?
我之前总在妄想,以为顾允川如果知道我生病会心疼我。
但现在顾允川和林茉茉订了婚,我这时候死,对他只会是解脱。
因为一缕妄想,我纠结了一会儿,把诊断单放在了桌子上。
听天由命吧。
正巧,顾允川推门进来了。
我慌了一瞬,说:“为什么不敲门?”
顾允川笑了笑:“之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你我还在一张床上睡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平静下来:“你已经订婚了,这样不合适。”
顾允川抬手,轻轻摸了摸我的脸。
“还在生我的气?”
我退后几步:“没有。”
“之前对林茉茉不满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顾允川放下手,看起来很不爽。
以前他总觉得我不乖,觉得我给他丢脸,现在我乖了,他好像还是不高兴。
顾允川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吸了口气冷静下来。
“算了,你最近身体不舒服,我不跟你计较。”
“那天你去检查,医生怎么说?”
原来顾允川还是会关心我的。
我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的化验单,还是决定说实话。
“医生说……”
我话还没说完,顾允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电话那边传来林茉茉娇柔的声音。
“允川哥哥,你在哪儿呢?不是说好了要来陪我吃饭嘛!”
顾允川哄她:“我马上就来。”
我拽住了顾允川的袖子:“我话还没说完。”
挂了电话,顾允川烦躁地拍掉我的手:“我现在有事,等回来再说。”
说完急匆匆出了门。
他真的着急陪林茉茉吃饭,拍我手时手劲很大。
看起来真的很爱林茉茉。
我的手透红一片,没一会儿就肿了起来。
我摩挲着肿胀的手,分不清是手更疼还是心更疼。
8.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为顾允川织了一条围巾。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之一。
我刚到顾家的时候,顾允川要过生日。
我吃穿都是顾家的,没有钱,没法像其他的少爷千金们准备精致昂贵的礼物。
顾允川怕冷。
我思来想去,为他织了一条围巾。
后来,生日当天送他围巾就成了惯例。
离顾允川的生日还有两个月,但我只剩半个月了,已经没办法在他生日当天送他了。
只好提前给他准备。
一条围巾我织了拆拆了织,总觉得不满意,怕顾允川不喜欢。
我拿着围巾下楼找顾允川。
在楼梯拐角处,听见了许多人的交谈声。
“允川,你都跟茉茉订婚了,那个宁汐,不如送给我吧!”
“她虽然是个叫花子,长得倒还不赖!”
“你可真不挑,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人,你也不怕她身上臭!”
顾允川声音懒洋洋的:“她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就是个累赘,你要不怕你爸剥你的皮,你尽管带走。”
一阵哄笑。
我就在这样的哄笑声中,走过去把装着围巾的盒子递给他。
顾允川看见我,脸上有些不自然。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我平静地回答。
顾允川有些疑惑,又非常不安:“为什么不等我生日当天再送?”
“看见了合适的毛线,就织了。”
顾允川本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林茉茉打断。
“什么好东西?让我瞧瞧!”
她说着,打开了盒子,用两根手指夹起了那条灰色的围巾。
是个很嫌弃的姿势。
嘴上却说:“宁汐姐姐,你手真巧!”
她转头对顾允川说:“允川哥哥,这围巾我好喜欢,送给我吧!”
顾允川看了我一眼,对她柔声说:“这围巾就是便宜货,明天给你买条好的。”
林茉茉嘟着嘴撒娇:“不嘛,我就要这个!”
顾允川被她逗笑了:“好好好,送给你,你拿着玩吧!”
说完,亲手把围巾给林茉茉戴上了。
我说:“顾允川,这是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就还给我。”
“宁汐姐姐,东西给了我你不高兴吗?”
林茉茉眨巴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顾允川脸色有些严厉:“宁汐,别小家子气。”
我的心砰砰直跳,气血也只只往上涌。
熟悉的头疼又来了。
我冲进卧室,找到剪刀,扯住了林茉茉脖子上的围巾,使劲剪!
“啊——”
林茉茉以为我要杀她,大声尖叫起来。
顾允川连忙来拉扯我。
“宁汐,住手!别发疯!”
争执中,剪刀在林茉茉脸上划出了一道血丝。
割伤了我的手,血流如注。
“刺啦”一声,围巾应声而断。
顾允川扯住我的手,一巴掌甩在了我的脸上!
我摔倒在地。
“宁汐,你别太过分!”
“一坨垃圾而已,我不要了还不行嘛?!”
林茉茉大叫着,把撕坏的围巾扯了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又过来使劲踹我几脚泄愤。
顾允川揽住她,冷声对我说:“滚!”
这是顾允川第二次对我说“滚”了。
我想爬起来,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不知道是因为顾允川的巴掌,还是因为肿瘤。
我鼻腔一热,紧接着血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眼前明暗几下,所有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看不见了。
顾允川看我满身是血,脸色一变。
9.
我躺在病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什么也没看到。
死亡越来越近了。
顾允川在病房外和助理交谈。
助理说:“您放心,国内最有名的皮肤科医生和整形外科医生正在往这里赶。”
“等到了后会立马为林小姐会诊,一定不让林小姐脸上留疤。”
顾允川“嗯”了一声。
“宁汐这次做得太过火了,得好好警告她,否则以后让她闯出大祸来怎么办!”
助理安静地听着。
顾允川随口问:“宁汐的化验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助理说:“还有二十分钟。”
顾允川推门进了病房。
我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他。
顾允川开始数落我。
“宁汐,你太不像话了!”
“茉茉年纪小,看什么都新鲜,你让着她点怎么了?!”
“一条围巾又不值钱,给她就给了,你何必跟她置气!”
我艰难地做起来,朝着顾允川的方向。
“顾允川,我看不见了。”
顾允川叹了口气。
“宁汐,这时候你就不要装可怜了!”
“你撒谎也得有限度!”
“当年你挨了这么多打,也不见你生病,怎么到了顾家反倒娇贵起来了?!”
“怎么,你是想说我没照顾好你吗?!”
我突然很想笑。
顾允川啊顾允川,你当然看不见我生病。
因为我怕你内疚自责。
在孤儿院时因为替你受罚,我发着烧跪在雪地里。
到了顾家,我怕给你添麻烦,在生病时总是强忍着。
到头来,我却成了笑话。
“对不起,是我不对,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祝你跟林小姐百年好合。”
顾允川好像并不习惯我的冷静。
我能感受到,他在注视着我。
或许还会带着一点点的担忧。
助理在这时推门而入。
“顾总,医生们到了,在等您过去。”
顾允川对我说:“等我处理好茉茉的事再来找你。”
助理又说:“医生说宁小姐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好像挺着急,现在在赶过来。”
顾允川愣了一下,却已经出了病房:“这事不急,以后再说。”
他带着助理刚进电梯,医生就拿着我的化验结果敲响了门。
擦肩而过。
“你的情况非常不乐观,最好还是入院治疗。”
我自嘲地笑了笑:“不了,我没什么钱。”
“您帮我开点止痛药吧,我总是头痛,痛得受不了。”
心也在一直痛。
10.
我在医院待了几天,等眼睛能模糊地看见点东西时出了院。
顾允川不在。
看不见他和林茉茉,我难得清净了几天。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顾允川打来的视频电话。
“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顾允川举着手机转了一圈,看起来很愉快。
我不认识他四周的建筑,只是在看见路口的一棵大槐树时才恍然大悟。
这棵树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顾允川说:“之前院长打我的时候,你带着我逃跑,跑不动了就藏在这棵槐树上。”
我看着这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和顾允川相依为命的时候。
我心里一片柔软,接他的话:“夏天的时候你怕热,院里没有空调风扇,我就带着你爬上去乘凉。”
这些回忆其实都应当是很痛苦的。
只是在我死期将至的时候,竟觉得温暖。
顾允川说:“等有机会带你回来逛逛。”
我笑着答应他。
然而下一秒,林茉茉突然入镜。
“哇!宁汐姐姐你好厉害!还会爬树,不像我,不敢爬,得让允川哥哥把我抱上去!”
“允川哥哥 我也要爬树,你把我抱上去吧!”
顾允川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头:“不行,摔着了怎么办?”
林茉茉撅起嘴:“可是宁汐姐姐都能爬上去,我肯定也能!”
顾允川轻声哄她:“她皮糙肉厚,摔不坏,你要是摔着了我会心疼的。”
“好叭。”
我眼看着他们在屏幕那边恩爱万分,心里只觉得苦涩。
挂了视频,我蜷缩在床角,忍受着难捱的疼痛。
从前,我总以为,我和顾允川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如今,顾允川和林茉茉在那棵槐树下有了更甜蜜的记忆。
我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此时,距离我确诊,已经过去了二十天。
11.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里的肿瘤,我最近睡得越来越多。
大部分时间与其说是在睡觉,不如说是在昏迷。
醒来时已经到了下午。
林茉茉竟然坐在我床边。
我戒备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林茉茉举起了手里的一张纸,露出得意的笑。
是我之前放在桌子上的诊断单。
“原来你真的要死了,我还以为是你装给允川哥哥看的。”
“你看你,下贱货就是下贱货,妄想不该有的东西就会遭报应。”
“允川哥哥早就烦透你了,你死了也算积点德。”
我不想和她争辩,伸手去夺她手里的诊断单。
“还给我!”
林茉茉笑着躲开了。
顾允川这时候突然进来了。
“茉茉,原来你在这儿。”
林茉茉眼中闪过惊慌,迅速把诊断单藏在了身后。
她干笑道:“我来看看宁汐姐姐,听说她最近不太舒服。”
顾允川想挽林茉茉的手,却发现她的手藏在身后。
“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广告,”林茉茉把诊断单团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宁汐姐姐真有意思,外面的广告都往家里带,可能确实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顾允川嗤笑一声:“她一直这样,之前在街上心疼大学生冬天发传单,领了一摞传单回家。”
顾允川真的很信任林茉茉。
他也不疑惑一向眼高于顶的林茉茉为什么突然对小广告感兴趣,也不疑惑我为什么把小广告放在桌子上。
顾允川带着林茉茉离开了,没跟我说一句话,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诊断单就这么被丢进了垃圾桶,没换来顾允川一个眼神。
我突然觉得自己可真是好笑。
笑着笑着便泪流满面。
12.
林茉茉在顾家住下了。
我问顾允川,林茉茉又不是没有家,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顾允川正在为林茉茉挑选婚和珠宝。
闻言不耐烦看我一眼。
“茉茉说看你最近不太舒服,留下来照顾你。”
“我不需要她照顾!”
顾允川皱眉:“宁汐,你不要得寸进尺!”
“茉茉喜欢你,还叫你姐姐,你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她?!”
我张了张嘴,想说林茉茉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单纯无辜。
可我知道,即使我说了,顾允川依旧会认为我在撒谎。
我沉默下来。
“宁汐姐姐你醒了,我正要去给你送汤呢!”
林茉茉端着一碗热汤,笑眯眯地对我说。
那汤大概是刚从锅里盛出来,热腾腾的。
林茉茉端着碗靠近我:“姐姐快喝呀,不然要凉了!”
我不想喝,转身要走。
可下一秒,林茉茉手里的碗脱了手,汤洒出来,溅到了林茉茉手上!
林茉茉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宁汐姐姐你为什么要烫我!”
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没有!”
我明明都没有碰到她!
顾允川一脚踹到我侧腰上,把我踹到在地!
然后把林茉茉打横抱起。
“宁汐!再一再二不再三,你等我回来跟你算账!”
我坐在地上,捂着侧腰。
那里已经青紫一片
我叫住他:“顾允川!”
“我生病了,马上就要死了,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顾允川回头,眼睛里聚集着怒火。
他说:“那就请你赶快去死,省的给我添麻烦!”
顾允川抱着林茉茉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家里的保姆又端来一碗汤。
“小姐,这是林小姐给您煲的汤,先生临走时说要您喝一碗。”
我从地上爬起来,没明白顾允川的用意。
突然想对我好了?
“太烫了,我等会儿再喝吧。”
保姆垂着眼睛:“先生说,您必须现在喝。”
这怎么可能?
这碗汤摸着都觉得烫手,怎么能喝?
我摇摇头:“我不喝。”
保姆却突然给我跪下了。
“小姐求求您喝了吧,先生说要是您不喝,就把我辞了,可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
我的心脏仿佛又剧烈地疼痛起来。
顾允川,你就这么恨我吗?
我笑了一下,说:“我喝。”
13.
我好几天没再看到顾允川,林茉茉也不住在顾家了。
那天我把那碗滚烫的热汤喝完后,整个口腔都烂掉了。
我疼痛难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正好医生给我开的止痛药被我吃完了,就又去了医院。
“最多还有一周。”医生说。
我平静地点点头。
当初刚刚确诊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也舍不得顾允川。
可这一个月来的种种,早已让我对顾允川的爱意渐渐腐烂。
如今再想到死亡,只觉得是一种解脱。
回到家,发现家里出现了很多玫瑰,佣人们忙忙碌碌的。
玫瑰除了最常见的红白玫瑰和粉玫瑰,还出现了许多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颜色,摆满了整个花园。
我问管家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笑呵呵的:“先生要和林小姐结婚了,林小姐喜欢玫瑰,先生就把能找到的品种全都找来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束淡粉色的玫瑰:“光这一束就要快三十万呢!先生真是太重视林小姐了!”
我笑着点点头:“真好。”
不过这一切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回到房间,找出纸笔,本想写一封遗书。
然而写完“遗书”两个字后就卡壳了。
我这一生实在是寡淡,往前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往后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
唯独爱了一个顾允川,可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于是停了笔,把纸撕碎,扔进了垃圾桶。
楼下花园里响起了婚礼进行曲,大概是音乐师在做调试。
我把房间收拾了一遍,收拾出了几本书和一支钢笔。
我在顾家所有的东西其实都不属于我,连衣服都是顾允川买的,算不得我的。
唯独这几本书和这支钢笔,是我前几年偷偷打工攒钱买的。
正巧,那天让我喝汤的保姆经过门口。
我叫住了她。
“你上次和我说你有孩子,多大了?”
保姆低着头,不安地抠手:“九岁。”
和我遇见顾允川时一样大。
“我这有几本书,应该很适合小孩子看,你要是不嫌弃,送给你吧。”
“不不不,”保姆有些慌张,“我怎么能要您的东西呢?”
“没关系,”我说,“我以后也用不到了。”
保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接过了书。
“也是,我今早听见先生说要送您出国,国外什么没有啊?您肯定也用不上这几本书了。”
保姆在原地犹豫着,迟迟不离开。
我纳闷:“你还有事吗?”
保姆又向我跪下了。
“小姐对不起!我撒了谎,上次的汤不是先生让您喝的!”
“是林小姐!”
“她威胁我,我没办法才……”
我:“哦。”
“你别跪,快起来。”我把她拽了起来。
保姆说:“要不把这件事告诉先生吧,先生肯定向着您。”
我笑了笑。
怎么会呢?我死了,顾允川一定是最高兴的那个。
“不用,”我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14.
晚上,我吃了止痛药,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叩叩。”
房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两下。
“小汐,你睡了吗?”是顾允川。
我没出声。
“小汐,我知道你没睡,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我把门打开了。
明明都是要结婚的人了,顾允川此时看起来却略显憔悴。
脸色苍白,衣服也有些皱。
他看着我,有些惊讶:“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说:“嗓子有些发炎,吃不下东西。”
顾允川伸手摸了摸我的脸。
“过两天我带你去医院。”
我“嗯”了一声。
“我明天……就要跟林茉茉结婚了。”顾允川又说。
我说:“我知道。”
顾允川攥住了我的手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我也没有办法。”
“我父母去世后,整个顾氏集团上下人心浮动,我太年轻,镇不住他们。”
“最近顾家生意上遇到了麻烦,我需要林家的帮助。”
我垂着眼睛,安静地听着。
“我和林茉茉只是商业联姻,你放心,等顾氏度过了这次难关,我会和她离婚。”
我抬起头,问他:“那林茉茉呢?”
“什么?”顾允川好像没反应过来。
“林茉茉知道你只是把她当工具吗?”
“这不重要,”顾允川凝视着我的眼睛,“过几天我送你出国,你在国外好好散散心,等我处理完一切,和林茉茉离婚,就接你回来。”
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曾经那个单纯又骄傲的顾允川仿佛已经死去了,只留下一具唯利是图的躯壳。
我扯了扯嘴角:“好。”
顾允川笑起来,有些激动地吻了吻我的额头。
他捧着我的脸,露出个有点傻气的笑。
“我说过,我会永远永远保护你,等这些事情处理完,就不会有人把我们拆散了。”
15.
第二天一早,保姆敲响了我的房门。
“小姐,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林小姐说让您也来参加,先生同意了,让我来叫您。”
我站起来正要开口。
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从头中爆发,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我没站稳,摔倒在了床边。
保姆还在继续敲门:“小姐,您醒着吗?”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片大片鲜红的血从我的鼻腔和嘴里涌出来。
我捂住嘴,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血从我的指缝里溢了出来。
滴答,滴答。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医生说最多一周,可才不到三天,我已经撑不住了。
窗外花园里想起了音乐,柔和又温馨。
都是我听不懂的英文歌,据说是林茉茉亲自挑的。
客人们喜气洋洋,佣人们忙忙碌碌。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
房门早已被我锁上,保姆进不来,只好找来了顾允川。
顾允川一反常态,竟没有逼我去参加婚礼。
他在门外柔声说:”你不想去就不去,好好休息吧,晚上我来看你。”
我忍着剧痛,强撑着爬起来,抽出纸巾捂住口鼻。
血浸透了一张又一张纸巾,依然在流。
窗外传来了婚礼司仪的声音。
“各位来宾请入座,仪式马上开始,让我们一起见证这幸福浪漫的一刻。”
血还没止住,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起来。
我冲进卫生间,抱着马桶,却只能吐出胃里的酸水。
我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新人入场!”
窗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爬回床上,喘着粗气,手紧紧抓着床单,想忽视掉尖锐的头痛。
可疼痛愈演愈烈。
“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我躺平身体,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视线逐渐模糊,直到眼前变得漆黑一片。
“我顾允川,从今以后,愿以丈夫的身份,毫无条件的爱护林茉茉,直到永远,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我静静地听着。
不知怎的,原本柔和而庄重的钢琴曲逐渐变了调,扭曲成中年男人的辱骂声。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站住!不交保护费,还想偷饭吃,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院长。
我和顾允川像两只瘦弱的猴子,一边上蹿下跳躲避院长的追击,一边把偷来的馒头疯狂往嘴里塞。
我们在清凉的夜风中狂奔。
“吱呀”一声,我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是十五岁的顾允川。
他穿着破烂的t恤和发白的牛仔裤,走上前来,蹲在我身边,脸上是满满的担忧。
“小汐,你生病了吗?”
那一刻,所有的病痛都烟消云散了。
我说:“没有,就是感觉等了你好久。”
“对不起啊,”顾允川有些抱歉,“我来晚了。”
他向我伸出手,露出了一颗虎牙。
“小汐,我们回家吧,回我们自己的家。”
我轻快地从床上跳下来,把手放在他手心里。
“好。”
16.
婚礼进行的很顺利。
有林家坐镇,顾允川所设想到的差错一个也没发生。
但顾允川还是感到莫名烦躁。
他被灌了不少酒,回到房间时醉醺醺的。
林茉茉穿着昂贵的婚纱,化着精致的妆容,坐在床边等他。
顾允川看见林茉茉时,觉得有些恍惚。
林茉茉此时穿的婚纱价值八位数,上面镶嵌着1000颗珍珠和一颗5克拉的白金钻石,还有大幅手工制作的精美刺绣。
三年前,顾允川在网站上第一次看见这条婚纱时就被它吸引了目光。
这条婚纱一定很适合宁汐。
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适合宁汐。
顾允川把这条婚纱买了下来,本想送给宁汐,等他们结婚的时候,宁汐穿上这条婚纱,一定非常美。
可在他和林茉茉订婚之后,林茉茉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
她向他撒娇卖痴,说喜欢这件婚纱。
顾允川需要林家,只好把婚纱送给了林茉茉。
他想,我可以给宁汐更好的。
林茉茉过来牵他的手,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有些不满。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烦死了!”
顾允川心中的烦躁更甚,闻言推开了林茉茉。
“那我出去醒醒酒,不打扰你。”
林茉茉被他推得一愣,又赶紧抱住他。
“允川哥哥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顾允川此时不想看见她。
他拂开她,转身出了门。
不知不觉走到了宁汐门前。
里面一片漆黑,没开灯。
顾允川敲门:“小汐,睡着了吗?”
宁汐没有回答。
顾允川叹了口气,觉得小汐或许是生自己的气了。
他放柔声音:“我听保姆说,你今天都没吃东西,出来吃点东西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又来找她!”
林茉茉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她心情不好,我来看看她。”
林茉茉冷哼道:“贱货就是贱货,就会装傻充愣骗男人喜欢!”
顾允川皱眉:“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一个又脏又臭的臭乞丐,让她踏进这个门都算是抬举她了!”
顾允川忍无可忍,反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
林茉茉哭叫起来:“你打我?!我要跟爸爸说,林家不跟你合作了!”
顾允川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事,连忙拽住林茉茉。
“好了好了,我错了!别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我不!”林茉茉挣扎着,“你等着,我爸来教训你!”
“别去!我求你别去!”
争执之中,二人撞开了宁汐的房门。
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传来。
顾允川愣住了。
以至于林茉茉反手打他一巴掌他也没有反应。
灯光一亮,映入眼帘的就是大片已经干涸的血。
17.
宁汐就这样,带着满脸的血迹,静静躺在床上。
嘴角还有一丝微笑。
顾允川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宁汐!
“小汐!小汐!你快醒醒,别吓我啊!”
回应他的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深红色的血染脏了他的衬衫。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
不!
不是突然。
顾允川想起那天林茉茉藏在身后的手,和那张所谓的“小广告”。
他的手疯狂抖着,开始翻找一旁的垃圾桶。
垃圾桶最上层是几片被撕碎的纸片。
手忙脚乱地一番拼凑,只拼出了“遗书”二字,其余一片空白。
顾允川对着灯光仔细去看,仍然什么都没有。
再往下翻,是一张被团成团的诊断单。
上面写着:脑动脉瘤伴即将破裂征兆。
正是被林茉茉丢掉的“小广告”。
顾允川盯着那诊断单,忽然大笑起来!
“小汐,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
他爬过去重新抱住宁汐。
“我知道你在生气!我离婚,我马上去离婚!”
“我除了你什么都不要了!我错了!”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顾允川笑声逐渐转变成了尖利的哭声。
“砰”地一声,门口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林茉茉在门口吓得往回退,不小心碰掉了一旁的花瓶。
顾允川回头盯着门口的人,双目赤红。
他轻轻将宁汐放好,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林茉茉。
“是你……都是因为你!”
林茉茉想跑,却被顾允川扯住了头发!
林茉茉从没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顾允川。
她怕得要命,嘴上却大喊:“关我什么事!她自己命不好怪得了谁!”
“有病死在外面多好!死在这里多晦气!”
这些话彻底激怒了顾允川。
他扯起林茉茉的头发往墙上撞!
一下,两下,三下……
原本洁白的墙面晕开大片红色。
林茉茉的惨叫声逐渐弱了下去。
顾允川觉得自己有些恍惚。
耳边林茉茉的哭喊声也好,刺眼的灯光也好,统统扭曲成一片乱麻,在他脑中翻江倒海。
林茉茉的呼吸声也停了。
他随手把她甩在一边,摇摇晃晃出了门。
身上的白色衬衫沾满了血,已经分不清是宁汐的还是林茉茉的了。
佣人们见状,四散逃开。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
顾允川抬头看了一眼微微发白的天空。
天亮了。
18.
一大早,一家早餐店里熙熙攘攘坐满了客人。
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本台消息:本市顾氏集团负责人顾某因涉嫌在新婚夜杀害妻子林某,已于今日一早被公安机关依法刑事拘留。本案初步判定为情杀,详细情况还在侦查当中。”
老板一边揉着面,一边说:“这些有钱人真是有病啊!”
一旁的食客附和道:“谁说不是呢!”